周芷若以藏在指间的裁丝匕划开丝网,破窗而出,一路施展轻功掠出外墙镂窗的同时,还杀死了八名**人麾下的彩衣女郎!其中两具尸首便坠在这水井之中,怎还能……
安生搜寻着记忆,蓦地灵光一闪,忽然明白了她所使的障眼手法。
“你是在想…”
幽深如苍艾纂染般的对墙底,又响起那把温婉动听的喉音∶“‘她不是已穿墙逃出去了么?怎还能出现在井底?’我猜的,是也不是?”
蛊毒解去后,安生的知觉逐渐恢复往常的灵敏,只觉周芷若说话中气不足,咬字也不如先前清晰俐落,显然口中也含了枚解毒黑丸;唇曲间不住轻轻磕碰,似是难耐井水冰寒,心想∶“她到底是受了重伤,也难为她能躲在这水底如此之久。”
略整理一下思绪,摇头道∶“你一开始便打定主意要躲在这里。将这两位姑娘掷下水井时,你也跟着跳了下来,故意在井畔留下一尸,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周芷若“嗤”的一声,声音听来饶富兴致∶“我若早已落井,是谁在外墙杀人?从井栏到外墙窗下足有五丈之遥,我可没有隔山打牛的本事。”
安生一听她如是说,心中再无怀疑,沉声道∶“因为你在井边杀的不是三人,而是四个人。你将第四人当作暗器,对准镂窗用力掷出。蚯夫人吩咐手下严密把守,外窗底下定然埋伏有人,而且不只一位。
“窗底两人听得风声,以为是你,起身要拦,恰恰被尸身撞得头破血流,当场毙命。黑夜里照明有限,其时破庙中又正打得激烈,蚯夫人的手下一见外墙窗破、窗下三尸横陈,任谁都会以为是你杀人之后逃逸无踪,岂不料你从头到尾都没离开过古井一步,一切只是障眼法而已。”
对墙的周芷若沉默片刻,忽然咯咯轻笑起来,笑得水影微晃、月映碎摇,不多时又剧咳起来,空洞的咳嗽声迥荡在井中,连安生都听得出她胸中积郁颇深,呛咳直如呕血,偏又气力不继,难以遏抑,忍不住提醒∶“你受伤不轻,何必这般发笑?”
半晌好不容易停了下来,水面上啪啪轻响,似是周芷若正以手抚胸。
“你若是……若是做了件得意之事,却无……无人知晓,岂不气闷?”
“什么?”
安生不禁一愣。
周芷若又笑了一会儿,絮絮轻喘道∶“我这条计于九死一生之际灵光闪现,执行得分毫不差,偏生不能教阳顶天和姥姥识破,否则便是一条死路。若非你从天而降,我要少了多少乐趣?”
安生心头一沉,缓缓摇头:“你的乐趣,竟要赔上这么多条人命。”
周芷若轻笑道∶“此乃‘藏叶于林’之计。死得少了,何以成林?”
安生愕然无语,本欲出言反驳,话到嘴边,忽觉心冷∶“她的声音如此动听,口吻又斯文有礼,教养十足,怎地说的话、做的事却如此恶毒?”
没来由地厌憎起来,想起与她同浸一井,不禁遍体生寒,当真连片刻也待不住,四下摸索井壁,欲循隙攀爬。
周芷若道∶“你若不想葬身于此,最好别轻举妄动。”
过了一会儿,听得井中依旧回荡着水声,知道安生并不搭理,又道∶“姥姥本事虽高,若论卑鄙无耻,却非是阳顶天的敌手。‘天蚕罗网大阵’只困得他一时,依我推算,阳顶天在半个时辰之内必能脱出包围,返回此间。”
安生没听过人称外道第一绝阵的“天蚕罗网大阵”也不晓得**人究竟有何能耐,却早猜到阳顶天若能脱身,必定去而复返;时间拖得越长,生机越见渺茫。
然而井底潮湿,砖缝间生满青苔,滑不留手,莫说攀爬,离水之后连支撑身体也颇不易。他试了半天仍不得要领,心中烦躁,没好气的回口∶“正是料到阳顶天会回头,才须尽早离开不是?”
周芷若嘻嘻一笑。“现在上去能跑多远?阳顶天的轻功,你适才亲眼所见,你比得过他么?出得此地,附近的地理形势你可熟悉?这四野无光的,该逃往哪里?”
安生被问得哑口无言,她语声虽细柔,却有股说不出的咄咄逼人。
周芷若稍停片刻,黑暗中只听得她娇喘细细,渐转浓重,一会儿才轻声道∶“我骗阳顶天说已将你一刀杀了,尸首弃置在这井中,以他之猜忌多疑,必以为我在井里设了陷阱,故意诱他来此。阳顶天一向自负聪明,定然不依我的说辞,刻意反其道而行。
“姥姥却是个死心眼的,若走脱了阳顶天,一定回破庙来截他。阳顶天不得不回来,姥姥也不得不追杀,两边都无仔细搜查的余裕。待他们二度退走,你我才能安然离开。”
安生听出道理来,虽未接口,却已停下了动作。
那井水十分寒冷,翻搅时湿衣贴肉、遇风沁骨,固然难受得紧,但端坐不动却也无法适应其寒,不管坐得再久,仍被冻得不住发颤,体温渐渐流失。他小心不让胸膛低于水面,以免寒气直刺心口,更加难当。
周芷若明白自己大获全胜,咯咯轻笑∶“阳顶天自傲心计,殊不知他想得再多再复杂,却往往在最简单的地方留下破绽。”
安生忍不住低声道∶“要说心计,你也不遑多让。”
周芷若笑道∶“哎呀,你这是绕弯骂我么?”
安生不想与她这样残忍恶毒的女子亲昵调笑,索性闭口。
不知又过了多久,头顶远处似有一丝动静,周芷若低声道∶“入水至鼻,不要乱动!”
安生会过意来,咬牙缓缓沉入奇寒的井水中;胸口低过水面的瞬间,陡觉心脏一缩,彷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冰冷鬼手抓住,闷、刺、痛、冷……诸般感觉蜂拥迸发,若非他耐力过人,只怕立时便要晕厥过去。
水面上漂浮着两具浮尸的黑发,浓发飘散,几乎满满地占据了整个并围。
顶上的月光照不到井底,安生缓缓靠近左侧俯身悬浮的女尸,把半颗脑袋藏入阴影之中。井上窸窸窣窣一阵,忽然“笃笃”几声空响,一物被抛了下来,差一点打中安生的脑门,原来是一只连着破旧粗绳的打水桶。
不好!难道……难道她猜错了,阳顶天竟要下来一探?
所幸这恐怖的景象始终都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