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是兵法中常见的“围魏救赵”之计,**人毕竟年老血衰,又是女子,先前吃过阳顶天掌力的亏,不欲正面相擀。谁知阳顶天不闪不避,闭上眼睑,竟以人身之中最柔软的双目相迎!
**人乃当今外道门派中数一数二的大长老,平生经历过无数风浪,生死相搏之际,谁敢平白卖一双照子给她?不觉气恼:“兀那小子,敢轻视老身!”半空中易虚为实,指钩朝他目中插落!
“笃”的一声,阳顶天面上金芒一闪,指尖却未入肉溢血,所刺脆韧如革,不像是柔软脆弱的眼珠,倒像一指戳中了眉骨。这样的横练硬功**人闻所未闻,一怔之间阳顶天双掌交错,“唰!”
一声扯下她的数层缠腰,屈膝上顶;**人叠掌一接,顺势飘退。
阳顶天扯烂缠锦,一把从漫天花碎中攫住黑丸,送入口中,反手扣住周芷若的腕脉,将她掳至身前!
“你!”
周芷若咬牙一抬头:“不守信用!”
阳顶天纵声长笑:“与虎谋皮,谁人之过!”
**人双足落地,挥舞木杖,蛛网正欲重新织起,阳顶天挟着周芷若踏前一步,狞笑道:“老虔婆!妳要《九阴真经》还是一团烂纸?”
**人面色一凝,伸手制止左右,挑动疏眉,低声道:“你待如何?”
阳顶天道:“我不欲与天阴门为敌。就按照妳原先提议,这小贱人交给妳们,天阴门让条路给在下离开,莫要逼虎伤人。”心中却暗自盘算,先带魔剑离开此地,回头再趁**人落单之时下手袭杀,又或命五禽门众高手牵制,伺机夺回周芷若。
**人不欲节外生枝,点头道:“如此甚好。阁下武艺高强,可要划下道儿来,日後江湖相见,天阴门才不致错杀了朋友?”
阳顶天笑道:“区区贱名,便不劳夫人费心了。”
挟着周芷若走上前去,**人也拄杖缓步而入。
周芷若忽道:“阳顶天!我以《九阴真经》交换一条生路,你竟要将我交出去?”
阳丶阴两人双双停步,**人心想:“他是‘横扫八荒’阳顶天!自诩正道,必不遵守与外道中人的约定……难怪,难怪他不敢以姓名示人!”
阳顶天却是暗叫不好:“小贱人移祸江东!”正欲辩解,顶上“呼”的一声落下一物,**人的距离较近,杖尖一翻一挑,稳稳将那物事按在地上,正是乌檀琴匣!
阳顶天眼中杀机一露,**人对他已无点滴信任,两人仅静止一瞬,双双动起手来!
便在此时,周芷若忽伸手往踝边一抹,似是割断了什麽,如箭离弦般掠向破窗!
**人被阳顶天的龙虎神掌震退两步,已然追之不及;阳顶天施展轻功,堪堪追至周芷若身後两臂之遥,伸手难及,索性凌空一掌,正中其背门。
周芷若藉势撞在破窗外的天蚕蛛网上,伸手一抹,整个人便穿了出去!阳顶天恍然大悟:“是那柄匕首!她定是藏了部分碎片在掌间!”
既失一鹄,不可再失一鹿,忙将琴匣负在背上,纵身跃出山门。
院里高高低低据满了黑衣彩带的妙龄女郎,地上横躺着几具尸体:窗边两人,井畔一人,半圮的围墙被穿破一扇窗格,四周布满血迹。**人拄着拐杖,静静踏着青石砖地凝视着阳顶天,眼角垂落的衰老目中蕴有精光。
一名女郎翻墙落地,恭恭敬敬地跪在**人身前。
“启禀姥姥,墙外有三名姊妹不幸殉难,算上落井的两人,死者共计八名。那人已不见形迹。可要继续追赶?”
“不用。你们撞在她手里,也只是白白牺牲而已。”
**人轻道,双目却牢牢盯着眼前之人。“阳顶天,交出《九阴真经》,天阴门上下决计不为难你。”
阳顶天冷笑:“你是她姥姥,岂不知周芷若说谎成性?小贱人出手狠毒,伤天害理之事做得多了,这等信口雌黄的无聊话语,夫人切莫当真。”
**人微微一怔,才省起他口中的“周芷若”原来是记忆里那个白衫白裙丶明艳不可方物的小女孩。
那是她闯荡江湖之後,自己取的名字罢?印象中**人从没喜欢过她。她这辈子看过太多丶太多血淋淋的例子了,女人太美,只会替自己和别人带来灾祸,便是十几岁的小女娃也不例外。
她暗自叹了口气,决定在此时此刻稍稍纵容一下自己,做一点任性的事。天阴门的女子纵使十恶不赦,也只有我等天阴门之人能够针砭处罚!这事,死也轮不到外人插口。尤其是自诩“正道”的臭男人!
“我也不想当真。”
**人低道:“你把背上的木匣留下,全身脱得赤条条的,证明你身上没有《九阴真经》之后要走要留,任君自便。”
“也好。”
阳顶天口含黑丸,深吸了几口冰凉乾冷的夜息,确定全身真气运转如意,五感尽复聪明,活动活动指节,狞笑道:“我一直想试试,失了‘外道第一武典’的天阴门,武功究竟还剩几成!”
……
也不知过了多久,安生全身血脉一通,四肢终于恢复自由。
他跃下神坛,伸展酸麻的肌肉关节,忙不迭地拍去头脸沾上的蛛网灰尘。
不久前,阳顶天才凭着一双肉掌杀出破庙,中庭内遍地都是被他一掌震死的蛛门女郎,**人率领剩余的手下追了出去。原本一团混战的激烈战场,如今只馀冷风习习,说不尽的凄冷寥落。
安生弯腰揭开一具女尸的面巾,虽瞠目吐舌丶死状凄惨,但扭曲苍白的五官依稀辨得出主人芳华正茂,也不过十几二十岁的年纪。
他本想将尸首就地收埋,又唯恐阳顶天去而复返,连挪动尸首排列在一处亦不可得,心中为诸女暗诵佛号,忽然膝弯发软,一阵地转天旋,蓦地想起:“是……是那个什麽毒!”
扶着古井边缘想稳住身形,手掌却在井缝里的青苔上一滑,整个人头上脚下跌了进去。
噗通一声,冰寒刺骨的井水涌入口鼻,安生双手乱攀,好不容易抓住了嶙峋错落的井壁砌砖,仰头冒出水面,一边呛咳,一边贪婪地吸着新鲜空气,好不容易把肺中的积水呕出。
这井昔日是庙中修道人所用,破庙占地不小,想来极盛时要养不少徒众,井虽挖得不深,井栏却做得宽大。若非如此,以安生倒栽葱似的扑跌入井,光是狭窄的井壁便能撞得他头破血流,枉自送了性命。
他攀着井壁,支撑身体不往下沉,双眼渐渐习惯黑暗。
透过头顶照落的一点月光,赫见水面上浮着一大把丶一大把的黑发,左丶右丶对面的井壁处各都搁着一具女尸,安生想起适才周芷若穿出院墙时,顺手杀害数名天阴门弟子,其中坠入井中的有……两人。
他忍不住全身发冷。
左手边和右手边的女尸面部朝下,井水的浮力支撑她们的头颅和身体,要不了多久,当水灌满了肺部之後,尸体便会逐渐下沉,直到腐烂至某个程度才又再度漂浮起来。
只有在正对面的第三名“女尸”胸口以上还浮在水面。就和他一样。
他勉力打醒精神,试图从幽暗中分离出“女尸”的轮廓,只可惜冰冷的井水无法冲淡毒素,毒素正透过血液行遍他身体各个角落。安生顿觉胸口有股说不出的闷痛,尽管井水冷彻心脾,他却似乎能清楚感觉到心脏掐挤丶扩张,又掐挤丶再扩张的动作,挟带着鼓动似的隐隐闷痛……
“那不是毒,而是一种蛊。”
“蛊……蛊?”
安生摇了摇沉重的脑袋,才发现是“女尸”在对他说话。
“像粉一样的鳞蛊被吸入体内之後,便会顺着血液流到心脏,开始准备孵化;麻痹五感知觉的,便是在孵化的过程中,由剥落的鳞粉中所散逸的毒素。
“所以在第一阶段,你只觉得耳目不灵,略感头昏,因为鳞粉不是什麽了不起的毒物,找个好点的大夫抓一帖温补祛邪的药,睡一觉起来你就会觉得好多了。
“真正的毒,是等蛊孵化之後,无数蚁卵大小的丝虫钻入心脏的一瞬间,那才叫做‘毒’。你知不知道身中此毒的人,要过很久很久才会死;便是死了,寄生在心室的丝虫依然活得好好的,剖开腔子挖将出来,还能见着一颗千疮百孔丶又却五彩斑斓的肉心,上头如有万蚁钻动……”
安生一阵恶寒,胸口益加烦闷,胡乱打水:“别……别再说了!”肩臂一软,差点又滑入冰冷的井水中灭顶。
“女尸”拉起右手边同伴的湿发,扯去面巾,从扭曲大开的黝黑嘴洞里掏出一枚物事,掷了过去。虽然中毒,但安生的身手反应仍是远胜常人,无须眼观辨位,随手一攫,便将东西抄在手里,却是枚冷硬浑圆丶弹丸也似的小核。
“含在嘴巴里。”
“什……什麽?”
“女尸”道:“这是解药。含在嘴里,药气从舌下咽喉透入体内,蛊虫最讨厌这药的气味,不用你伤脑筋,它们巴不得立刻逃出你的身体。蛊虫一离血肉,一刻之间便会死亡。”
恍惚间,安生想起阳顶天抢夺的那枚解药,依稀便是这等模样,便在井水里随意掏洗几下,一把送入口中。黑丸和津,顿时一股浓烈药气冲上脑门,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安生精神大振,烦恶倏减,忽然想起曾在哪里听过“女尸”的语声口吻,不觉愕然:“原来是你,周芷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