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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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六年八月六日(MDay+127)
耶拿战线,帝国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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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军狭地军团的每个人都看到了意料之外的那一幕:就在战场上双方这一万余人的面前,自由军的陷阱打败了安全大臣。
每个人都看到了从天空中如暴雨般降落的彩虹光线,有望远镜的指挥官们甚至能看到希德在空中飞行的曲线。
很难说这件事情给帝国军人们造成了多大的打击,但整条战线就此都陷入了沉默之中。几乎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行动。
就连银龙玛拉也用她那冷峻的嗓音重复着:“黛妮卡。我们有麻烦了。”
“我知道,”黛妮卡环顾四周,打量着这个麻烦的成色,“我知道。”
绝对成色十足。
十几杆枪平躺在地上,三十多个枪口斜插在土里。几十匹马失去了主人控制,正在漫无目的地散步。这都不算什么,甚至还有个带着尉官军衔的家伙跪在地下向神祈祷,带着他所有的部下!
“这哪是帝国最精锐的督军旅,分明是一支溃兵啊!”
这句抱怨就在黛妮卡的唇边打转,但她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在对方的反冲锋开始以前,她必须先解决士气问题。用这种部队,她是不可能拦住敌军大队的。
身着淡紫色将官大礼服的少女随手把望远镜往旁边一丢,她的首席副官“雾鹰”伊蒂丝·玛格南少校忙接了过去。
“伊蒂丝,现在召集军官!”
在长期的配合后,这两个人之间已经产生了一种难以形容的默契;“雾鹰”伊蒂丝曾在南方作为间谍长期潜伏,她很能理解黛妮卡时刻体验到的孤独感。
“遵命,殿下!”
军官们集合得很快。这些军服和铠甲上沾着血迹的家伙们,在黛妮卡的身边围成一个半圆形,自然按部队分成了两个小方阵:督军旅和第七旅的军官团分别占据了左右两翼。
集合速度这么快是有原因的:在上次攻击之后,皇家督军旅、帝国第七旅和费戈塔旅三支部队的指挥官全都冲上了前线,彼此的距离不超过一百米。
“希德·纳瑟阁下暂时同我们失去了联络。”黛妮卡清了清嗓子,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大声说着,“作为费戈塔旅指挥官的我按顺位接过总指挥权,第七旅旅长获得第二指挥权——”
一名督军旅的军官举起手来:“报告殿下,第七旅旅长已经殉职了。副旅长在指挥。”
黛妮卡咬了咬嘴唇,接受了这个不算意外的消息:“——那么,作为皇族督军的奥莉亚公主殿下顺序获得第二指挥权。都没有意见吧。”
“费戈塔殿下!”
有几个督军旅的军官同时开口打断了她。皇家督军旅是帝国军中少数没有副职的旅之一,因为名义上来说这个旅的旅长是陛下本人,就连希德·纳瑟也只是代理旅长。这几个人彼此望了一眼,在这目光的接触中迅速达成了共识,推举了里面地位最高的一名男爵上校作为全旅的代表发言:“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将受困的阁下从敌军的重围之中拯救出来,重新带领我们歼灭敌军!我们应当全军突击!”
听到这句话,黛妮卡猛地咳嗽起来,不知该如何回答这种彻底的一厢情愿。她知道督军旅以能流血、能拼命著称,也知道这支部队是安全部的敢死队,一向只执行突击和督战两个任务,是只忠于皇帝陛下和安全大臣的特殊部队——
可是她没想到这支部队剩下的领袖竟然会选择这种极端的战术!
“他们不知道这样可能会把所有筹码全赔进去吗?”
这句话也只是在黛妮卡心里打了个转,她还是没敢说出口来。她的目光下意识转到了其他几个军官的身上,暗自希望刚才的意见只是这上校一个人的意见。
然而,那些陷入慌乱中的参谋军官突然打起了精神。黛妮卡惊讶地看到,这些前一刻还显得失魂落魄的家伙,突然有了主心骨,开始兴奋地低声交流——不是讨论这个命令隐含的问题,而是在讨论怎么执行这个命令!
“阁下是掌握了绝对防御魔法的高级魔法师,一切魔力和异物都不可能通过他绝对防御法球的障壁。”
“最快的方法应该是把阁下抢救出来吧。我们不能回避逆境,把现在的状况直接交待下去比较好。”
听着这些交谈,黛妮卡渐渐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她一直隐约感觉到,希德拥有一个令人感到畏惧的、怪物般的组织,而且在失去首脑之后仍然运转如常。而这个怪物组织的成员竟然没有一个人怀疑希德·纳瑟的生死——没有一个人。安全部所有的参谋都坚信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他们的长官一定都还活着;这些人只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不需要质疑。
幸好,在场的军官属于不止一个司令部,第七旅的副旅长明显不支持督军旅的冒进方案。
“你们真的要按照这种推定进行战争吗?这是发疯!我们的任务是在这里建立一个前哨,以便接应后续部队!我们应当避开敌军的锋芒,后撤重整部队!”
“你们打算临阵退缩吗?我们的责任就是枪毙每一个懦夫。”督军旅的上校毫不示弱。
“可是,拉斯塔已经失败了一次了!我们承担不起第二次设立前进基地失败的损失了!”
“后撤就能避免失败了吗?”
两人的针锋相对很快就演变成了两个军官团的全面对峙。衣冠楚楚的军官们破口大骂,将对方命名为莽夫和懦夫,巨魔和地精,鼻涕虫和史莱姆。黛妮卡惊愕地看着这些人:他们的风度哪里去了?
“你看不出吧,这些家伙身上的爵位加起来超过二十个。”奥莉亚苦笑着解释道,“黛妮卡,你觉得哪个战术比较有利?”
“我正在考虑,”黛妮卡回答。
奥莉亚耐心等了片刻。她看到黛妮卡的手指轻轻叩动着,眼睛眨个不停,没有任何继续解说下去的意思,只好又扯了扯黛妮卡的衣袖:“你不觉得应该分析一下情况来阻止他们吗?”
“还不到时候,”黛妮卡摇了摇头。她能读出双方军官眼中满溢的怀疑。“督军旅主张要孤注一掷。敌人应该已经投入到最后的预备队了,要是能打垮他们就有机会直接拿下耶拿。很有诱惑力。”
“接着应该有个但是吧?”
黛妮卡接上,“但是,就如第七旅所说,这不是我们的任务。我们的任务是打下坚固的阵地,等待后续部队到来。就算行程有所耽搁,只要三天内主力到来,我们还是能拿下胜利的。拉斯塔的冒进是个糟糕的前例。”
“可是,对方选择的是孤注一掷啊?他们不需要等后续部队吗?”
“也需要。可他们是腹背受敌,时间是我们的朋友……”
黛妮卡突然住了口,她感到自己的牙根在微微颤抖。自己的想定方案似乎有哪里不对。
这种奇怪的感觉是什么?
“如果……我是孔提·福克斯。我在内线位置。我手头兵力和正面敌军相当。这是我的位置。但是我选择全力反攻,不惜赌上最后的预备队。”
位置。一道灵光闪过。
“为什么?”
地图在她脑海内展开,将所有的位置连成一条线。从最北方开始向南展开的所有位置是,费戈塔部-洛佩斯部-福克斯部-她的狭地军团-自由军迟滞部队-帝国军主力。
帝国军的包围网,自由军在内线,有段时间内自主选择对手的能力。
“如果……我是克拉德·洛佩斯。我是甜点的夹心,我控制了内线位置。我在北方位置上作战,但我知道南方的敌人才是最大的威胁。我不能让对方得到落脚点。但是我被面前的敌人纠缠着。”
纠缠。又一道灵光闪过。
“如果……我现在击溃了北方的敌人?那我就会命令南方的迟滞部队全力出击,不给敌方前卫后撤重整的机会——”
答案。黛妮卡开始发抖,发抖,发抖。
见她的脸色发白,奥莉亚用力摇着她的手臂,把她从推理中唤回现实世界:“黛妮卡?你没事吧?”
“这样不行。克拉德随时都会出现。我们要留下一支后卫部队,然后和主力会合,马上!”
这句话她几乎是喊出来的。争吵中的所有军官都转过头来,用一种说不出意味着什么的目光盯着黛妮卡。
“乡下私生女也会打仗,可笑。”黛妮卡听到有人小声嘟囔着。魔法师的听力都很好,但这个人确实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黛妮卡的真实身份算是个秘密。在一般军官眼中,她不过是个胸大无脑的贵族私生女,莫名地受到了皇帝垂青,挂名指挥最精锐的一支公国军罢了。没有任何一个正规军军官愿意接受这个来历不明的乡下女孩指挥。
“我认为殿下您需要重新考虑这个决定,”督军旅那个上校一个单字一个单字地强调着,“究竟什么战术才对我军最好。”
黛妮卡开始意识到,这不只是个烂摊子,还是个充满不信任的烂摊子。
黛妮卡不知道谁会接受自己的命令。她可以信任督军旅吗?她可以信任第七旅吗?甚至,她可以信任自己的费戈塔旅吗?
她想拯救这些军队,但这看起来是那么艰难。在这里她不是“将军的女儿”,在这里她是“可疑的指挥官”。她突然开始怀念那个自己曾用过的假公主的身份——当她用那个身份的时候,人们会对她每个果断的决定感到惊喜,会对她每次杰出的表现表示称赞。
可现在不行。奥莉亚第一公主就站在她身后。
“克拉德会来的。”她遗传的战略天赋在计算着,“最大限度保护有生力量,撤退,重新构筑防线。”
“做不到的,”她的潜意识在说着,“我不可能让这支部队执行我的命令。他们不相信我。”
颤抖,颤抖,颤抖。身体在止不住地颤抖。
黛妮卡知道这种情绪是是什么了。这是面前这些正在争吵,正在一厢情愿思考的人们试图隐藏的情绪。
这种情绪,名为恐惧。
对一切都失去控制的恐惧。对毫无希望局面的恐惧。恐惧让这些军官偏执而疯狂。谁也不想踏上拉斯塔部的后尘,这种偏执迷惑了他们的判断力,失去希德则彻底让这支部队失去了争取胜利的信心。
如果对方的指挥官看到现在这一幕,应该会高兴地笑出声来吧。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甚至感觉自己不想知道该怎么办。她不知道如何从这种局面中脱身。魔法上的天才似乎毫无帮助。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他们背后传来,替黛妮卡转移了话题。
“让开!我带来了长官的最后命令!”
包括银龙在内的所有人都转过了头,盯着策马奔来的这个人。
来人是个穿着一身自由军的红色军服,却在外面披着督军旅黑色军官披风的女性。她的军帽压得颇低,但这样也掩盖不住那一头绿发和诱人的风情。
她的右手还滴着血,看起来像是受了枪伤。这只手在在空中飞快划出皇家安全部规范里代表“最紧急情况”的手势。并不是每个卫兵都认识这个手势,但督军旅的每个校官都认识,他们立刻放行了这个人。
“你的姓名,阶级?”伊蒂丝迈前一步,挡在她的女主人身前。她并不知道她的长官认识这个人。
绿发女子一勒马缰,跳下马来,毫不迟疑地回答:“南方总局肯格勒署,秘密联络官,玛姬雅·维里少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