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角城!
城门开启,权贵们鱼贯而入。
白简阅根本没有避讳城墙下的百姓,而且身为一座战争堡垒,只有南北两道城门,也根本没有办法避讳。
其实,白简阅也根本不在乎这数十万衣衫褴褛的普通百姓。
他们的存在,和蝼蚁没有任何区别。
暴雨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城墙内外,都有雨水淤积起来的泥潭,城外泥土松软,水坑沼泽要更多一些。
这场暴雨,也让很多百姓生病,直接死去。
同时,也拖延了四国盟军的行军速度。
但距离兵临城下,已经进入倒计时,根据斥候消息,最多两天时间,大战将起。
“师爷,你相信世界上有地狱吗?”
林贞海问。
“应该有吧,如果没有地狱,谁来惩治那些十恶不赦的罪人!”
师爷沉着脸道。
“是啊,地狱肯定有,地狱好像就在我的眼前。”
“可地狱似乎却从来没有惩治过恶人,反而欺软怕硬,最擅长欺负苦命人。”
林贞海表情嘲讽。
“这……”
师爷叹气。
是啊。
什么是地狱?
地狱里到底有什么?
会比眼前的场景还要恐怖吗?
数不清的百姓想要进城避难,却被边军驱逐到水坑之中,甚至很多人因此而死,生生死在了本应该保护他们的将士手中。
而那群横行乡里的权贵,却依然保持着绝境中的体面。
哪怕是逃难,老爷们依然有丫鬟伺候,有下人使唤,甚至还有人抬着轿子,老爷们在轿子里很温暖吧。
地上的尸体已经被雨水泡肿,泡到面目全非。
而体面的官老爷们,还可以端着茶壶,端着鸟笼,他们手心里的那只鸟,似乎比一个人重要一万倍。
“唉,明明知道要死,又何必蜂拥而来……”
师爷甚至不忍再看。
暴雨中饥饿了好几天,灾民们似乎已经丧失理智,那些尸体很快就被踩踏在淤泥之中,人群和蚂蚁一样,就连骁勇善战的边军都杀到麻木。
“快……速速进城,速速进城……”
边军统领急了,红着眼怒吼道。
眼看着灾民们越来越失控,可这群权贵老爷们却还要顾及绫罗绸缎的体面,甚至有几个老头趴在下人背上,根本都不愿意走一步,似乎生怕雨水和泥浆弄脏了自己的鞋履。
“混账,我乃当朝二品大学士的亲叔叔,你再吆五喝六,小心我侄儿废了你这小小统统领。”
有个老头踏入城门的时候,还不忘训斥统领两句。
他刚才差点摔跟头,就是因为统领乱吼乱叫。
“没点眼力,活该你一辈子看门!”
老头身旁的侍卫也嘲讽了一句。
统领没有说话,只是拳头死死捏了一下,他没时间吵架,也不敢吵架。
权贵们还没有全部进入城池。
他还要杀戮,还要维持秩序。
耽误了这群权贵,自己人头不保啊。
“统领,我不想杀了,他们都是百姓啊!”
这时候,有个大头兵跪在雨中,直接丢了长刀,声泪俱下。
他根本承受不住这种压力。
如果是杀黑蛮人,我可以杀三天三夜,我可以和黑蛮人同归于尽。
可杀百姓,真的下不了手啊。
唰!
统领一刀斩出,大头兵人头落地。
“扰乱军心者……杀无赦!”
“心慈手软者……杀无赦!”
统领眼眶通红,幸亏有暴雨冲刷了眼泪,掩埋了懦弱,他才能保持住冷酷暴虐,和统领该有的无情严苛。
这是在打仗啊。
弃刀者,一律以逃兵处置,不得不杀。
行军打仗,最忌讳有人带头闹事,哪怕心里一万个不舍得,也得杀。
如果不杀,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丢弃兵器,最后就是灾祸。
果然,人头和鲜血,让其他将士都冷静了下来。
他们终于回想起平时操练时的训诫,服从号令,如冰冷机器,再次镇压着灾民。
“暴民……呵呵呵呵,我都想杀了我自己!”
统领死死捏着刀柄,几乎就要把刀柄捏断了。
暴民……多讽刺的一个称呼。
……
“总督,咱们下去吧,要重新封门了。”
师爷招呼着林贞海。
今天总督的情绪不对劲,特别诡异。
不哭。
不喊。
眼里也没有读书人那种优柔寡断。
和昨天判若两人。
林贞海从上到下都散发着一股冷意,随着越来越多的百姓死去,这种冷意也越来越浓。
暴雨冰冷,冷的是肉身皮肤。
而林贞海身上的寒气,却冷的是灵魂。
在师爷眼里,林贞海像一块冰雕!
……
轰隆隆隆!
城门重新关上,灾民疯了,歇斯底里的砸门,悍不畏死的冲击。
由于人数众多,墙壁都跟着城门开始摇晃。
这时候,站在城门上的士兵开始朝城墙下丢东西。
不是投石。
不是滚油。
也不是弩箭。
是馒头。
刚出锅的白面馒头,暴雨中还能散发出热气,香味飘了很远。
馒头没有毒,就是普通的馒头,在这个关键时刻,毒比馒头珍贵多了。
刘副将出现在林贞海身旁,面色冷峻,犹如一柄开锋的厚背大砍刀。
“刘将军,好歹毒的手段!”
馒头从天降啊,那群领头的饥民,便不再朝着城门冲锋,反而是开始争抢馒头。
饥民们刚刚才组织起来的有效攻击,立刻土崩瓦解。
原因,就是几个馒头。
林贞海转头看着这个副将,若有所思。
“饥民饿了好几天,现在已经失去理智,几个热馒头,可以帮他们恢复一下理智。”
刘副将道。
“有了理智,就有了胆怯和懦弱,锐气便也就没了……刘将军老辣!”
“刘将军骁勇善战,熟读兵法,我心里突然有了些底气!”
林贞海笑了一下,耐人寻味。
“林总督,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杀饥民,是我的命令,我来找你,就是准备找骂……你如果心里有怨气,就趁现在骂痛快。如果你想扇我几个耳光,也可以趁现在……说实话,我佩服的人不多,但敬你为人。”
“可一旦敌军杀来,你必须和白简阅一样,令行禁止,到时候哪怕你再清廉,我也不允许你扰乱军心。”
刘副将朝着林贞海抱拳。
“统兵打仗,你来负责……八角城里的政事,你也别插手!”
林贞海也朝刘副将抱了抱拳,随后转身走下城墙。
……
城墙下,林贞海手下所有府兵已经集结完毕。
经过这么久时间赶路,府兵也来了一些援军,好几个城主前来参战,他们都是超一流强者。
“林贞海,听说你敢反对老夫进城?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权贵们进城之后,被暂时安置在一个小广场上,他们虽然进了城,但还淋着雨。
白简阅袖手旁观,把这群烫手山芋全部甩给林贞海。
先看看好戏吧。
以林贞海的脾气,肯定会把这群权贵全部得罪。
到时候,自己再出面打圆场。
哼。
林贞海你个匹夫,给你脸,你不要脸。
得罪我白家,我让你万劫不复。
我这辈子最讨厌硬骨头,也最不信天下有硬骨头,再硬,我也给你打断。
……
林贞海站在一群权贵面前,面无表情。
开口骂人的老头,是二品大学士的叔叔。
“林贞海,你是不是想造反?”
有个年轻人冲出来嘶声力竭怒骂,如果不是他身后有护卫拦着,恨不得上前厮打林贞海。
年轻人是中和王爷府的三公子。
算皇亲国戚。
“林贞海,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一个芝麻大的总督,也敢下达这种丧心病狂的命令?”
侍郎侄子,也站出来怒骂。
“林贞海,你这个总督当到头了,等仗打完,我必摘你乌纱帽,让你生不如死!”
这是一个妇人。
当朝太子的背景。
她开口说话时,别人都沉默不语。
太子殿下,确实有能力摘了林贞海的乌纱帽。
“林贞海,你大逆不道……”
“林贞海,我真的怀疑你就是敌国奸细。”
“哼,一个被调走的无能总督,也敢拿着鸡毛当令箭……”
权贵们你一言我一语,如果语言可以杀人,林贞海已经万箭穿心,甚至蒸发了几百遍。
旁边的府兵各个义愤填膺,替林贞海愤怒。
但他们又无可奈何。
这群权贵中站出来任何一个,都有深厚背景,整死一个区区总督,易如反掌。
白简阅皮笑肉不笑。
怨气似乎比想象中还要更浓一些。
好事!
“咱们好像还低估了林贞海的蠢。”
白简阅和身旁的白副将笑道。
“林贞海剿匪这么久,早就得罪了大量权贵,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啊!这群人之前只是忍着,现在边境混乱,他们没把擅离职守的罪名安插在林贞海头上,都算心慈手软了。”
白副将摇摇头。
……
“林贞海,四国联盟突袭中州边境,我怀疑你吃里扒外,是敌国奸细……等战事结束,我必调查个一清二楚。”
……
幕僚话音刚刚落下,远处就响起一声怒骂。
白简阅眉毛一挑,满脸古怪的看着林副将:兄弟,你的嘴巴是开光了吗?
“呵呵!”
白副将苦笑。
栽赃嫁祸,并不高明的老手段。
但破鼓众人捶,一旦失势,你就是那个破鼓,所有罪名都能安插在你身上。
“你放屁……总督大人清廉,谁人不晓?你不过是一条鹰犬,有什么资格污蔑朝廷命官!”
终于,有个城主忍不住,站出来回击。
然而,林贞海却摆摆手,表情平静,示意城主没必要争吵,一副唾面自干的神态。
师爷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林贞海真的太反常。
说起来,苟鲁城的援军也快到了。
有一批生力军,总督可能会正常一些吧。
“哼,有没有勾结敌国,以后得好好审查,最好严刑逼供一番……我等连日奔波,身心俱疲,林贞海你是广育府总督,立刻派人烧热水,烧热菜,我等要泡澡吃饭。”
“其他地方不一定安全,咱们就下榻城主府吧。”
老者站出来,一呼百应。
“对,立刻去烧热水!”
“我要美酒肥肉,给我派几个机灵点的丫鬟伺候。”
“你们这群府兵上不了战场,就来保护我们吧,免得有敌国刺客。”
权贵们你一言我一语,俨然把城主府当成了下人使唤。
其实在以往的时候,各个城池城主也全是客客气气,言语中不敢有丝毫怠慢,每个人都习惯了。
白简阅在一旁看戏,越看越热闹。
这群权贵,是真的过分,还要洗热水澡,兵临城下了啊。
敛财把脑子都敛生锈了。
“来人!”
林贞海突然一声大喊。
顿时间,全场寂静下来。
权贵们阴阳怪气,每个人脸上都是胜利者的笑容,仿佛打败了林贞海,他们就是功臣。
“四城被破,这群人却临阵脱逃,每个人都是逃兵!”
“把他们全部给我抓起来,一个都不可以放过。”
“烧烙铁,每个人脸上都给我烙上囚徒金印,等敌军来袭,你们和八角城所有囚徒一起充当先锋……我给了你们戴罪立功的机会,能不能把握住,看你们自己的运气。”
林贞海狠狠一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