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舅舅段玫走后,李家庄的上空小雨淅淅沥沥竟然连着飘洒了近半个月。天空晦暗,早中晚都同一天色,细细的雨丝密密的笼罩着茫茫的空野。雨水浸润着世界万物,到处潮湿而又清瑟。村里庄外的泥土路面坑坑洼洼里接满了雨水,脚踩上去,泥泞不堪。行人走在烂泥路上,抬起脚来,结结实实的粘满一鞋底泥巴,如同穿了几公斤重的厚底鞋。人影疏单的道路上常看见为了减轻脚底的分量而提着鞋、赤着脚的过路人……这样的天气里,就会听见李家庄子里女人尖锐的抱怨声:谁家姑娘嫁到这种地方,真是瞎了眼,宁愿把鲜花插在牛粪里,也不要嫁到这样烂泥地儿的庄里来……这时候,村里老人就会感叹:以前李家客死异乡的男人都健在时,村里的路被他们家修得光溜顺直,一年到头不知道多少车马进进出出运送柴米油盐、绫罗绸缎……李家男人死了,李家就不行了,李家庄子的道路也慢慢的不行了……
经表舅舅的调和,李民源和覃红星虽然彼此多了些更深层的理解,但是理解解决不了眼下的窘迫。表舅舅救济的有限的钱粮吃了一段时间后,家中又恢复到了原来的经济水平,他们的日子依然艰难,孩子依然饿得脸上就俩眼珠子最大。尤其是老二,明明吃不饱,却肚子鼓胀鼓胀的……
好在家中的独眼鸡很勤快,每天都下蛋。尽管它很敬业,但是李民源依然屡次提出杀鸡。倒不是鸡吃了他们什么,而是他们想吃鸡。李家大院里荒草丛生,鸡每天天蒙蒙亮就跑到草丛里刨抓虫子,除了生蛋和天黑的时候到他们的住处墙边的草窝里趴着,其他时候都不见踪影。每天傍晚暮色苍茫的时候,鸡就悄悄的蹲在了他们房的门口。看着鸡每天乖乖的回来安歇,覃红星想,大院里太大了,又糟乱不堪,也许鸡也感到害怕,寻求人的庇护。就在李民源屡次提出杀鸡都被覃红星阻挡而未果时,鸡不见了,蛋也没有了。一家子老小犄角旮旯到处寻也不见鸡的踪影。
几天过去了,鸡也没找到,蛋也没有了。没了鸡蛋吃,家里又清贫得只剩菜叶了。李民源忍不住大发脾气,指责抱怨覃红星:
“叫你杀鸡,你迟迟不杀,你回回说下蛋吃!下蛋吃!行了,这回你看蛋在哪儿?鸡呢?鸡呢……”
面对丈夫的暴怒,覃红星看看被惊恐得不敢言语的孩子们,怒目而对,一声不吭。
而不久后让覃红星很不情愿的是又有一个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孩。她真不希望她到这个世界上来受苦。覃红星看着孩子们,为他们的饥寒心酸得常偷偷掉泪。
为了弥补丢鸡给那张瘦薄惨淡的饭桌带来的损失,覃红星把院子里荒芜的地方都开辟出来,种上谷物和蔬菜,把被狂热分子砍断地上部分的桂花、茉莉、腊梅、迎春花等的植株根彻底挖出来,就势在坑内栽上一些果树——桃、杏树、枣树等等。就在她想再养只母鸡可是发愁挤不出钱买小鸡时,独眼鸡竟然又回来了,还领回了一群小鸡。
小鸡各种颜色,黄的,黑的,花的,毛茸茸的,跑起来像一个滚动的绒毛球,跑来跑去的围着老母鸡。孩子们看见小鸡,喜爱得笑出声来,都想去摸一摸,但是一伸手,就被老母鸡啄得缩了回去……家里没有什么吃的喂给它们,为了不让它们因寻食而跑丢了,覃红星就给它们收拾了一个安全暖和的草窝。孩子们见母亲给小鸡铺搭窝,也叽叽喳喳前前后后的帮忙。
李民源从田地里回来,看着老母鸡咕咕领着小鸡跑来跑去,一声不吭,也不过去给收拾鸡窝的老婆孩子们搭手帮忙
夏季,雨热充沛,各种植物尽情的生长,尤其是那些谷物和蔬菜,很快就开花结实,快要收获了……小鸡们也渐渐长大了。地里有了菜,母鸡也生蛋了,偶尔杀只公鸡添添荤味儿,家里总算有了饭菜的香味儿了。家里人的脸上也因为饭菜足够有了笑模样……
艰难的日子慢慢朝前熬,转眼老大去学校上学了,接着老二也去了,然后是老三。家里孩子少了,覃红星的空余时间也就多了起来。然而孩子也大了,长得快了,吃得多了,她不得不琢磨怎样能多捯饬点儿钱粮,怎样能让孩子吃上顿饱饭,怎样能让孩子多学习、多长进,让他们以后的日子可以衣食无忧……
早上,李民源起床后照例来到房子后院拔杂草。覃红星看见他出去了,过了不久就见他又转回来了。覃红星不解的问:
“你在找什么东西啊?”
“不找什么!”
覃红星看了丈夫一眼,只见他黑着脸,看不透其中深藏的表情。她也不再多问,就忙着到灶台边给孩子们熬玉米粥去了。但是李民源既不走开去干活,也不过来帮忙烧火做饭,就在那里闲转悠。
覃红星就看不下去了,回头责问道:
“你不找东西,一早在那里磨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