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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我慕容复献妹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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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飘来浓郁的粥香,房间里的电话突然狂响,韦固一下子手忙脚乱,光着脚跑到厨房拧熄炉火,房间传来爷爷的呼唤:“韦固,听电话!”

“知道啦!”韦固盛几勺粥到瓷碗中,试尝一小口粥的味道,浅笑着抹去额头上的汗珠,小心翼翼捧出厨房。

“爷爷,小心很烫,还不能喝。”一碗粥摆在爷爷床边的桌子上,爷爷作势撑起身子,却没有任何挪动的迹象。韦固连忙跑去接电话,寥寥几句后挂断,回爷爷房间时,他手中又捧了一碗粥。

“谁打电话过来了?”爷爷眯眼望着窗外晨早热闹的景象,风吹进来,窗帘如起伏的波浪。

“初中同学呢,他们下午要坐船离开这里了。”

“去送他们一程嘛。”

“会的。”韦固轻吹碗中升腾而起的热气,盛一勺凑近爷爷的嘴唇,爷爷乐融融地喝了一口又一口。两下功夫,爷爷喝完一碗粥,韦固才喝自己那碗。爷爷叹气说:“爷爷也想送一次这乖孙出海咧。”

“送爸妈不送习惯了嘛?”韦固呵气,大口大口喝粥。

“那不一样,韦固出去定成大器哈哈哈。”

“留在这才好,遍地黄金呐。”韦固站起收拾碗出房间,然后又盛两碗粥进来。这时,爷爷睡着了,脸侧向阳光处,空气变得闷热,房间里似乎一切都躁动不安,唯有嘴角流口水的爷爷,和桌上巴掌大小的木质飞舟模型显得安逸沉稳。

出门前,韦固特意换了一套衣服,看挂钟的钟点时心里咯噔一下,飞速奔出门往海港跑去。下午时分,室外很炎热,似乎任何裸露在太阳下的物体都发烫,汗珠一下子爬满韦固的额头和背脊,他走过几个街口,气喘吁吁来到海港,一眼认出即将远航的朋友。朋友身边放着厚重的行李箱有人焦急地看手表,皱眉说几句话。没有谁打伞遮阳,他们只想立刻离开。

“来了!”韦固招呼他们。朋友绽放开颜,阳光下显得尤为灿烂。几人寒酸几句,如谁谁忙活来不了,下次回来大家再聚,祝一路顺风。朋友提着行李道别,韦固松一口气挥挥手,望着他们不回头离去。

笛鸣,码头只剩下零星几人,韦固用力挥手,但看不见朋友渺小的身影。

“好热啊。”他情不自禁说道,热风夹杂着盐味,让汗水更咸。上次在这送别,离开的人是谁呢?不记得了。依稀记得每次接到电话,必是“道别的人”,他每次都过来,挥挥手,看着朋友意气风发地奔向他未知的世界。不过送别爸妈时稍有例外,因为那要搀扶爷爷过来,然后在一轮落日下,和爷爷漫步回家。

这个夏天,韦固找到一份跑腿卸货的活儿,十七岁的他学着老一辈苦力,一条毛巾搭在肩膀,把几箱货物抬到机动三轮车后方,上车,记下目的地,顶着烈日往买家处送去。路上会遇到同龄的家伙,他们和韦固一样没有固定某份工作,这一季送货,下一季当餐厅服务员。

估计下一年,政府就要想法子禁机动三轮车了吧。到时候又要适应新的活儿了。韦固想着,捏紧发热的车手把,三轮车响着枯燥的声音往前行驶。他想起方才送别的朋友——自己如果跟他们出海的话,已经是高二年级的学生了吧。每天能和同龄的人打交道,这是多么愉快的事情。好吧,谁让自己考不上高中呢。

这座城镇的少年,自小学毕业后就要去外地读书,它没有高中,所有土地尽可能建成商场、写字楼和住宅区,大亨富豪恨不得把太平洋彼岸的华尔街复制过来。所以韦固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还在这里生活的话,就意味着是被筛选后“无能读书”的人。他们的父母支付不起高昂房价,只能在外寻找更好的生活方式,幸好老一辈依靠残损的地契,能在旧城区留存一席之地。

急刹车,韦固果然准时把货物送来。店家眯眼看小伙子利索卸货的身姿,笑说:“臭小子以后必定有出息,好好干!”这句话激励着一代代留在这里的少年。韦固取下毛巾擦拭汗水,无奈地说:“那不,要有出息,得像您儿子出海读书呢!”店家哈哈大笑,付钱时爽快地添了些小费。

韦固清点兜里的钱,乐意地数出两张小额钞票,骑车经过水果店时,买两颗西瓜回家。路上,城管在巡逻,管制那些抵不住炎热而裸露上身的中年大汉,他们时不时爆发冲突,引人围上去凑热闹。这让韦固想起初夏时政府出台的一项政策:为整顿城镇容貌,严抓不文明行为,包括公共场所吸烟、衣冠不整的人。眼下,一切将变得井然有序,没有学校和市集以及任何多余的东西,旧楼区被排挤到城市的边缘,这里江河波光闪烁,楼宇的玻璃墙耀眼迷人,立交车道阡陌横亘,道路的线条涂上新油漆,每一条纹路都昭示着时代的严谨。多么伟大的工程啊,韦固想着,城市规划者每天醒来望着窗外,必定会洋洋得意吧。

傍晚,韦固交换机动三轮车给店主后,跑着回家。跟路人打招呼“今天热死啦”,拐角、小巷、进门,“爷爷我回来了。”他特地大喊,爷爷还一句道:“吵死,老子在睡觉呢。”

忙完晚餐,这一天便算结束了。他窝在电脑前一边听爷爷说话一边上网。爷爷行动不便,闲来无事就翻旧物怀感,故此他床边有一堆破布鞋、铁盒、旧葵扇。

“韦固,爷爷掐指一算,飞舟节要到啦。”

“嗯我知道。”韦固目不转睛盯着荧幕,不时发出急促的点击鼠标声音,“没有公共假期啦。”

“爷爷年轻的时候啊,每年夏天飞舟节,可不止放假这么简单喔。”爷爷深吸一口气。韦固转过身来面向爷爷,不管电脑里发生任何事。这是爷孙俩长久达成的默契,每当爷爷重提“年轻的时候”,孙子就放下琐事,跟着老人的思绪进入逝去的时空。

“当时江上的船还很笨,不会出海哈哈,年轻的时候爷爷穿什么衣服都土得要死,唯独不穿衣服的时候,你看这八块腹肌,简直让爷爷纵横情场咯。哪像你,瘦骨嶙峋一点气概都没有。”所以一到飞舟节,不仅是赛飞舟那么弱智的事,而是展现男人魅力的时刻咧!各村派最强的飞舟队伍,六人一舟,咱这七舟一飞高下。你看这……还有这些……”爷爷往杂物里钻,找出好几艘小木舟模型。

韦固拿在手上观摩,皱眉道:“爷爷,都是银奖铜奖而已啦。”

“呐,这个。”爷爷指着桌上的黄色木舟模型,那玩意儿一直放在那,听爷爷说曾镀上一层金漆,后来剥落了,爷爷擅自抹一层黄漆,弄得它似一条阴阳不均的怨船。“这个是金奖纪念啦。”韦固又把玩一遍,金银铜三奖都是同样大小的木质模型,不过涂漆不同罢了。

“当年很帅喔。”韦固打哈欠,熄灯。

“帅得无可挑剔。”爷爷盖上被子。

爷爷死了。

那天爷爷说好热啊,穿着衣服热死啦。然后逝世了。他不像别人那样特别安详或很难受,而是烦躁,像平常无理取闹。韦固急忙呼叫救护车,也报讯给远在外地的父母,却忙音。三天后,父母联系韦固,得知爷爷死去的消息很心痛,但工作忙,无法抽空回家,只能汇些钱给他,让他凑合为爷爷办一场葬礼。

四天后,某家殡仪馆举办了葬礼。偌大的厅堂只有两个人,一个死人躺着,一个活人跪着。

焚化爷爷的遗物时,那堆旧物让韦固收拾了半天,他从里面找出许多书信和账簿,还有几件写满潦草字迹的衣服,一沓折角残损的黑白合照。照片里,封存着不同年龄的爷爷的形象,还有几个“一老不复返”的年轻人抱在一起咧嘴欢笑,后面有一条横幅,写着“飞舟大赛”字样,右下角标注日期。一张张照片切换中,韦固窥见了爷爷的光辉岁月。

韦固留意到,无论哪届赛飞舟,参赛者从未换人,那几个在爷爷身边的人。

日期越接近现在的照片,他们变老了,有的换生气蓬勃的年轻人上,该是“代父从军”吧,但直到翻完所有照片,爷爷始终未被替代过,也意味着韦固的父亲从未参加飞舟大赛。正如韦固所知,自他懂事起,含有的几场飞舟赛好不容易雇几个小伙子赛舟,但他们是外地人,没有本地人在其中。

爷爷每次都嚷嚷要去,结果只能凭着江河岸边的栏杆,伸长脖子呐喊,满脸通红,气急败坏。

“临走之前,爷爷说好热啊。”韦固视线涣散,眼中,照片的黑与白模糊一片。

翌日清晨,韦固早起,却没有做早饭给爷爷吃等往常之事。他把昨晚整理得出“一老不复返”的六个“年轻人”地址夹在口袋里,一番着装,去上班了。

……每天都在设定的程序里忙碌,为了赶在某个时刻到来之前,充分消耗自己,所谓习惯,不过是圆滑地被安置,不求改变,不求突破……韦固出乎意料地叫喊道:“母猪们,让一让,生命短暂呢!”引来背后一堆冷眼指责。

他穿插街巷,精明地审视迎面走来的人,他有种预感,爷爷当年的伙伴就在这附近等着,他们一定希冀某天到来,苍老的手必想握着木桨,使劲往后撑。

骑上机动三轮车,“我来了。”

傍晚时分,韦固告诉店家——今天我把车开出去,一整天在外面,没回来运货呢。辛苦工友啦。店家指着韦固的鼻子臭骂一顿。他笑着应付,没有丝毫歉意:“毕竟您孩子好嘛,在外面读书。像我这种没有读过什么书,做事的确很烂,对不起啦。”韦固挠头,店家红着脸无言以对。

“下次安分点!”店家打发他离开。

“嗯,明白。”韦固道别,暗自舒了一口气,往夕阳落下的方向离去,天边彩霞宛如一幅高贵的油画,无比壮丽。

这天,韦固跑遍城镇,找了无数人家,应门的人给他答话是:“你找那人啊,搬家咯。你去这个地址看看……”“呀,这人老早就搬走啦。你问问他朋友嘛。咱不晓得……”韦固第一次对握在手中的地址抱有疑惑之心,它们只让竭力到来的他白跑一趟,每次失望。幸好平日串门多了,脸皮厚,总算找到那六位老者和亲属,他们都健在,与伴侣相守或住在养老院安详度日,儿孙出镇外读书、工作。

韦固把爷爷逝世的事告诉后,委婉谈到飞舟时代意气风发的年少时光,老者笑不拢嘴,皆说有空得和其他同伴聚聚,韦固又相互转告各位近况,一阵唏嘘。即将道别时,韦固满怀希望地说:“我想满足爷爷的夙愿,来一次飞舟,您看怎样?我想叫上大家一起去,您也来飞舟呢。”

老者和蔼的脸色立刻板起,摆手,“老家伙咧,这腰使不得,这肩膀的肉,豆腐脑似的啦。”他们自嘲,“再见咯,有空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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