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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鲛人

打从渊王府回宫后,岑鬼便再未踏出过宫门半步。

他将自己关在了御书房与朝堂两处,连寝宫都不如何回去,只偶尔奏章批阅得乏了,才会魂魄离体,在御花园中挑一处无人地界吸纳月华。

如此算下来,竟是已有半月不曾出外寻觅精气了。不过幸而上回在渊王府门前吸纳的那些粮食还有富裕,应是还能再撑一段时日,不必着急出门。

这般想着,岑鬼便心安理得地卧在一方山石上,任由月华铺了满身。

他虽想要歇息,却仍强打精神,半阖着眼眸翻阅眼前的书册。书册中记载的是折子戏里的仙凡情爱,每一笔都着墨得令人心生向往,却又遥不可及。

看罢最后一页,岑鬼将书册重新合上、放回怀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最后居然没能在一起......大爷我当初到底是怎想的?为何要看这种扎心窝的故事啊......”这般说着,陷入了久违的沉思。

半晌,突然在石头上翻了个身,仰面而躺,化出沉甸甸的火铳。火铳的手柄处刻着两个同蚂蚁一般大小的字:“清樾”。

字虽小了些,却刻的很深,饶是火铳表面满是刮痕与磨损,也没能将这二字从上头抹去。

岑鬼抬手将这二字轻抚,旋即便意识到自己这么做只是徒劳之举,失去的记忆是不可能自行回来的。

这般想着,便干脆将火铳放下,伸手朝天空中够了够,却无论如何也抓不住眼前的这轮明月。反倒是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最后终于严丝合缝地闭上了。

夜风吹过脸颊,撩动鬓边碎发,一如千年前般温温凉凉。可沐浴此中的岑鬼却睡得并不踏实。

梦中,千年前。

“将军,小心身后!”

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星火仍在蔓延,坐于马背上的清樾听闻身后随从提醒,一枪扫开了眼前袭来的几名敌军,反手握住直刺向自己肺部的羽箭,将之一把拧断。

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士连忙赶了过来,关切问道,“将军,怎样了?可有伤着哪儿?”

清樾闻言得意洋洋地笑了几声,松开攥箭的力道,任由其坠落身下,“不过几只蝼蚁的垂死挣扎,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比起这些,城门那边怎样了?”

话音落下,天际升起一股不同于硝烟的青色烽火。

将士勒马回望,欣喜道,“是陛下唤我们集合,准备攻城了!”

清樾握紧手中长.枪,全身的热血都在骨子里沸腾,“好,太好了,打了三年,眼下终于能分出个胜负来了。”将手高举过头,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吩咐道,“众军听令,随我归城!”

马蹄飒踏,尘土飞扬,高耸的城墙映入眼帘。

聚在王城外的将士如洪水一般汹涌,将城池中的一切统统围住,只消厚重的城门上破开一道小口,便能以席卷之势灌入其中。

改朝换代,不过眨眼之间。

守在城门处的花衣将领见到匆匆赶来的清樾,抬手与之招呼道,“阿清,快过来,就等你一个了!”

身穿灰衣的将领闻言立刻出声教训道,“寒月,注意你的身份,喊殿下。”一面说着,一面同寒月挤了个眼色。

寒月旋即意识到了今时不同往日,连忙端正神色,心中却仍有些不满,是以开口回敬道,“兮照,你说话的腔调能否柔和一些?自己人还这般凶神恶煞的,我又不是你的敌人。”

清樾放缓行进速度,注意到寒月、兮照身后还站着一人,那人的面孔与自己有着七分相似,却多了些年岁刻下的沧桑。他身上照旧披着条氅子,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岌岌可危的城池。

他往那儿一站,无人敢立其右。

清樾瞥了寒月一眼,悄声问道,“他怎过来了?风寒好些了?”

寒月闻言压低了嗓音,小心翼翼地将所见所闻一并告知,“陛下非要亲自过来目睹破城光景,劝不住,没办法,看样子待会还要随我们一并入城。”

清樾神色复杂地低头思索片刻,终是决定翻身下马,走到那人身后跪下,行了一记君臣之礼,“陛下。”

昭王没有回头,强撑着身子骨问道,“城破还要多久?”

清樾如实道,“旦夕之间。”

昭王欣慰地笑了,“终于......攻下了!是昭赢了!”

身后千千万万的将士们一齐呼喊着胜利的口号,似海浪一般由远及近,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不多时,城终于破了。

昭国军队攻入其中,拔下了战火中仍竖起的最后一面旗帜。

至此城中的一切都改姓为岑。

国君便是清樾的父亲。

而清樾自己虽身为皇子,却因父子关系不睦等种种缘故,拒绝整日待在宫中,便依照以前的生活方式,仍整日泡在军营内,无事操练操练兵马,偶尔也会与那些同为将领的兄弟们喝上两盅,四处骑马射猎,过得好不自在。

那时昭国有开国七将,清樾便是其中一位。

不过这样的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年关过后,昭王便因病过世了,清樾不负众望地从皇子走上了皇位。

他登基的那日,王城的雪下得很大,很大......大到将宫内的那株百岁红梅都给压折了。而他却穿着曾经最为厌弃的华袍从树旁走过,心情沉重的无以复加。

天下人都以为先皇是病逝的,却没有人知道先皇因何而病,而拖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又是什么。

只有清樾知道。

他也是在继位以后才知道的。

他们攻下的是一座空城。

城中没有粮草,没有兵器,甚至没有战俘。这些都在城破之前被上一个部落的首领给尽数毁去了。

昭开国之初便蒙受此难,先皇不敢声张,便生生瞒了下来。本以为能够白手起家,可待他将一切都规划的井井有条,要去做时,才发现一切都成了虚妄。

田地被下了毒,粮食成熟后根本无法食用,他们只能将一季作物统统焚毁,从城外运来雪泥替换原来的焦土。水利器具也都被拆除了,与之有关的图纸皆被战火焚毁,文字资料也无一幸免。

矿洞被毒物与石块填埋,寒冬腊月连一块火石都无法产出。

先皇当初之所以会选择迁徙与攻城,便是因为昭国原本的土地已近干涸,物产再无法养活民众,这才不得不拿起武器开始杀伐。

眼下好不容易取得了胜利,日子却并没有得到多少好转。

可是他们为王者,不可说。不能与天下人说,就连身边的亲人,也无法说。他们只能咬着牙,看着国库日渐空空,摸索着去寻资源位置,去很远的地方开垦荒地。

可当时的天下,又不同如今。

数千年前的土地上,还是有很多浊兽存在的。

离开城池的庇护便意味着暴露在浊兽的利爪之下,开荒背负着的是随时都有可能丢掉性命的危险,至于举国迁徙,纵使是在资源充沛的情况下,也是一生一次的重举,沿途不知流了多少血,死了多少人。

眼下他们连活下去的资源都没有了,又谈何迁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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