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雷雨交加,空气中浓稠的湿气缠在人身上,冷气直往骨缝里钻。晏宅里灯火通明,连廊挂着的灯笼被雨浇熄了三两盏,却也没人顾得上。
一道闪电劈开夜幕,在短暂的寂静中,仆妇们忙作一团的卧房里陡然传来一声猫叫似的啼哭,便再没了声响。
雷声滚滚。
一道凡人看不见的光闪过,璀错心念一动,便跟了上去。方才只哭了一声便断了气的孩子已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换成女娲石。
璀错已猜到了个大概——那耳坠里原还藏了晏云归自出世至今的记忆,司命怕她日后细节对不上,便借这物什儿叫她在梦里跟着晏云归走一遭。
晏云归的父亲晏回,本属江南一带巨贾晏家的旁系一支,自幼习医,与其妻感情甚笃。奈何晏夫人难产,只留下一女。晏回悲痛欲绝,后携女至边疆一带定居——鲜有人知,晏夫人自小是在边疆长大的,是胡人与汉人的孩子。
晏云归前十八年的生活在璀错眼前一闪而过。晏回教她医术,独自将她抚养长大,直到有一日她去山间采药,捡到了宋修。彼时宋修只余了一口气,双眼已近失明,只勉强分得出光影,一身的血分不清是自个儿的还是旁人的,活脱脱一个从地底爬出来的恶鬼。
晏云归用采来的草药先给他勉强续了口气,而后带他回了家。晏回那几日正巧在附近的镇上坐诊,家中只她一个。
璀错在心里叹了口气,司命这命格安排的,也不知一顿吃了几个七老八十的话本先生——就她闲时无聊看的那些人间话本,这桥段都能撞上十本不止。
自晏云归将宋修捡回家,璀错便被强行附在了晏云归身上,以她的双眼看这一切。治到第三日,宋修醒了过来。
晏云归正煎好药端进来,搁在榻边的案几上,探手去试他高热退下了没有。她手还未碰到宋修,便被猛然一把拉下,等她回过神来时已被扼住咽喉按在榻上。
宋修双眼仍聚不起焦,只隐约察觉手下这人似是个女子,迟疑了一晃问道:“你是胡人还是汉人?”
璀错腹诽着总之是你的恩人,却控制不了晏云归的身子,只能听她一五一十解释了一遍。
见宋修仍有疑虑,晏云归又拉过他的手,让他去感知身边的陈设,和那碗还热着的汤药,略有些歉意道:“你的眼睛我还治不了,得等到我爹爹回来。”
这一来宋修的手才从她脖颈拿开。
璀错与晏云归通感,因着也感受到了咽喉火辣辣的疼痛,不由深吸了一口气。原身果真是个柔婉人儿,不愧是女娲石,在边塞之地都养得出这副好脾气。若是她,当即就能给人捅个对穿——反正是她救回来的命,若是不稀罕,再还给她就是了。
想到这儿她耳垂一烫,小玉坠尽职尽责地开始替宋修开脱。
宋修彼时正过了他这一生中的一劫——一向得他信任和重用的副将背叛了他,将作战计划及他的行程全盘出卖给胡人,使他同轻骑在迂回包抄途中被伏,反而深陷胡人包围之中。
大周国界以北所对,乃是数个游牧民族。平日里各管各的事儿,每每逢战,却是集结出兵,是以边疆数代以来难得安宁。唯一的好处便是各族实则也各怀鬼胎,胡人内部常生嫌隙——宋修就是借了这点,才勉强捡了半条命回来。
总而言之,他这时候正疑心病泛滥,像只竖起了浑身刺儿的刺猬,一戳扎一手。
玉坠苦口婆心劝导:“作为晏云归,你要包容他感化他,让他发现人间还是有真情的。”
这话听着有几分道理,梦里时间不过一晃,是以璀错耐着性子就这么看了半月。
晏回医者仁心,回家后虽也猜到了宋修身份不凡,却没多过问,尽心替他治了眼睛。可惜他伤势颇重,在晏家父女精心照料下,旁的还好说,只这双眼留下了病根,一到了夜间,倘若灯火不够明亮,他便视物艰难。
看到这儿璀错回味了回味今夜里他那双含情桃花眼。可能他那不是温柔,只是单纯的眼神不太好,不太聚焦。
半月后宋修将养得差不多,联络了部下回营。晏回知道实情后只道自己同女儿隐居边陲,只是尽了医者本分,即便是家国事,此后也不欲再有什么瓜葛,辞了谢礼。
日子回归寻常。
不过一个月后,宋修便又回来了。他这回带了浩浩荡荡的人马,还特意准备了两架马车。
他是奉圣旨,来强娶的。
璀错在晏云归身上,推开门见到他的那一刻,罕见地觉得有些麻爪。
他颇有礼数地向晏回行了一礼,才说明了来意——语气平淡,用的是近乎商量的口吻,可这事儿却已是板上钉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