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太后低低地叹了口气,复又道,“皇帝原先是从不碰女人的,却愿意碰她……这已经不是一般的了不得,而是太了不得了。”
“可这不正是娘娘所期望的么?”怀薇惊讶抬眸,奇怪道,“陛下只是不喜欢亲近女人,又不是不能。”
“卫贵人长得又那般绝色,我一个女人瞧了都心动,外面那些个男的,纵是话说得再冠冕堂皇、再清心寡欲,碰上卫贵人这样的,怕是道士都要思春、和尚都要还俗……陛下到底是个身心康健的成年男子,又怎能免俗?”
太后不由闭上了嘴。
——避暑山庄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怀薇并不在场,后来太后嫌丢人,更是从不曾主动与人提起。
而怀薇又是那种已经聪敏到了“即便可以轻而易举套得其中内情,但既然太后不提,她便绝不主动窥探”的人。
太后心头乱糟糟地想了一片,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赞同了怀薇的看法:“你说得对,她才十六岁,十六岁才多大,哀家十六岁的时候,可还一心一意陷在先帝虚情假意编织的情网里,远不如她呢……再是聪慧,怕也只是些不堪用的小聪明,也就是多放两匙糖、拿去男人面前争争宠的那点子小手段罢了。”
“再者,倘陛下真知道了、且昨夜还专程去告诉了卫贵人,”怀薇不欲太后触景自伤,便笑着岔过这一茬,从另一个角度分析道,“既都不曾避讳卫贵人,以陛下的性子,定也不会再多此一举地叮嘱卫贵人勿与旁人说。”
“倘真那般,方才娘娘都开口问了,且看卫贵人那模样,当时显见是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了,正是暗悔后怕都来不及的时候,又怎么会再特意的、完全没有必要的、专程替着陛下去瞒娘娘呢?”
怀薇分析得严丝合缝、条缕分明,太后这才缓缓露出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微笑,轻叹道:“也是,是哀家大惊小怪了,一个巧合罢了,竟惶惶然如惊弓之鸟,实是不该……不过,以皇帝那性子,昨日竟还能想着临幸宫嫔,难道是当真还不知淮南的事?”
“无论陛下知道与否,都无碍娘娘才是他真正的血脉至亲,”怀薇反倒非常奇怪太后缘何非得要在这一茬上越不过去,垂眸柔声安抚道,“……娘娘的良苦用心,陛下迟早能明白的。”
“他要是真能明白,”太后心神郁郁,五味陈杂道,“就不会越来越远着哀家、避着哀家、防着哀家……而今连想探一探他知情与否,都得需哀家旁敲侧击地从后宫窥得了。”
往昔太后想知道些什么,哪里用得着这般曲折。——华盖殿里埋满了她的人,新君登基后,倒不正面与她逆着来,只把明德殿经营得铁桶一块,再极少驾临华盖殿而已。
太后越想越不是滋味,大儿子在的时候,可从没这般防范过她。反是外人都道耳根子软的小儿子登了基,母子情分,日渐疏冷。
怀薇心道:先靖宗皇帝苦心经营前朝事,于后宫便不甚经意,但他侍母极尊,慈宁宫那时候也并不多管事,可太后但凡真想知道点什么、过问些什么、建议些什么,在皇帝那里,总是非常说得上话的。
今上却不同,对谁都是一副很好说话的温柔模样,无分尊卑上下,这本也称不上是什么过错,甚至可赞一句“仁君之德”,但……对谁都是。
太后与他什么建议,他也并非不听,只也从不全听,总得再拿出去与南北院、与行人司、与内阁六部商议一二,抉到最后,早没了太后一开始想提的意思。
长此以往,可不得是让太后微微寒了心。
怀薇与太后其实看得都清楚:最是有情却无情,最是温柔却断肠,说得就是当今这位了。
不同只在于,太后总要心有不甘些。
“陛下一天天长大,早不是原先的小孩子了,”怀薇却看得很开,柔声宽慰道,“就是搁外头,爷们成了家也都想自立门户,娘娘也该撂开手、享享清闲了。”
这话太后听得刺耳,不由微微冷笑道:“撂开手?哀家倘真撂开手、由着皇帝性子胡来,现在该得是个什么光景?”
“放虎归山,任淮南王就藩,还一并带走了敬氏那贱人;空置后宫,一心只赖宋氏诞下皇嗣,再立个皇太侄出来……何其荒唐!”
怀薇默了默,不欲触太后霉头,只浅笑转圜道:“此一时、彼一时,陛下现在可不提‘空置后宫’了。”
太后嘲讽般嗤笑出声,正欲说什么,外面有宫人低低的通禀。
主仆二人齐齐一顿。
怀薇起身出去了。
片刻后,神色微妙地回来,一张口便是忍不住的笑:“才说呢,陛下可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太后听完始末,也是微微一冷笑,冷嗤道:“男人啊……这就惦记上了。”
“还不全赖娘娘眼光好,”怀薇笑着恭维太后道,“卫氏争气,现就迁了主殿,封嫔怕也是指日可待了。”
太后心神复杂,说不上高兴,也谈不上不悦,轻贱与佩服两种极端矛盾的情绪在心内混杂,最终,也只是低低感叹道:“她倒真颇有几分手段……”
“有手段”的卫斐回到承乾宫,先拿一百两私房安置了张福平。太后这十个板子,说到底是打给卫斐看,恩威并施,图以此能拿捏住人。而于张福平而言,则是纯然的无妄之灾了。
张福平瞧着倒还挺高兴,疼得龇牙咧嘴趴在床上修养,卫斐来探望时,还要挣扎着爬起来请安。
卫斐手上使劲,把人安生按住了。
“你这遭苦,是替本宫吃的,”卫斐淡淡道,“待养好了伤,本宫上请陛下,册你为承乾宫主管太监。”
一等太监是从七品,张福平现拿得就是这份例。而这已然不低了,分到卫斐身边的四宫女四太监里,也就只有张福平和另外一个宫女是从七品。
而一宫主管太监,连跃几阶,是从五品!
——要不是皇帝突然开恩、赐下迁宫旨意,卫斐原也没有那个资格委任身边人到这位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