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座山用它坚实的山体和毅然的行动告诉你:你不必开口,我与世界万物一齐奔向你。
你会怎么样?
黍离以前不知道,现在他知道了。
一座比昏黄更深邃的高山,和曾经楼兰很常见的沙暴一样,呼啸着、嚎叫着,浩浩荡荡地向黍离一行人奔来。
没有时间犹豫,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黍离抽刀,而后很果断的一刀插入大地,“进坑!”
灰色大地并不是土地,而是像粘黏在一起的沙砾。
黍离这一刀,直接将这些被邪念以一种难以想象的手段牢牢团聚着的沙砾击碎了。
一刀崩出了一个不小的坑,黍离的力量可见一斑。
三人跃下。
高山已经卷起了狂风,被击碎的沙砾一瞬便刮向远方。
风如刀,刀犁地。
灰色大地肉眼可见的薄了几分。
黍离半跪,秋水刀紧握在手,就横在地上。而琉喀忒亚则是护着麦秀,湖光色已经收了起来。
如此大的动静,使用虚空不算起眼,躲在坑中再持着长剑反而碍事。若真的无路可走,直接自虚空中抽出湖光色便可以了。
黍离看得见一层又一层薄薄的沙砾飞舞而起,化为漫天的尘沙,如同火中狂舞的蛾子。
仿佛有君王在赦令它们。
高山悬停于空。
沙暴渐歇,却并没有落回地面,而是层层叠叠的往山体上覆去。
黍离眯着眼,很快的将山体纹路看了一圈——没有邪神邪念纵横的痕迹。
不是邪神。
是可以和邪神化身正面交战的霸主。
黍离缓缓站直身子。
躲不过去的,奔来的高山悬停于此,本来就是再明显不过的消息。
黍离已经被发现了。
不管如何,已经被发现了,就绝不可能躲开。
伸出手将琉喀忒亚与麦秀拉出沙坑,正在二人拍掉些沙子时,黍离问,“我以前并未来过楼兰,也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存在……你们想得到山中会是哪一位吗?”
琉喀忒亚是神话种,而神话种几乎快成了霸主的代名词。
虽然大部分神话种都够不到这个级别,但这在他们的世界中并不罕见。
而麦秀则是楼兰本地人。
她可能会听说过一些凶猛的山神或者神兽,而这座高山之上可能正是某一位被传为山神或神兽的存在。
无论琉喀忒亚还是麦秀,都可能听说过这样的顶级狩猎者。
如果能提前知道它是谁,或许这一次突如其来的遭遇会变成不小的好处。
毕竟他与他们,都一样是末日之中的……可怜人。
毕竟他们也有着同一群敌人——
黍离不相信,盛宴之后,邪神会宽容的放过这一位大补之物。
他同样不相信,这位在盛宴之前如此肆意的霸主会是一直如此肆意——他必然是想要做什么的。
不过,很可惜的是,琉喀忒亚与麦秀都没能将眼前这座飞来的高山与记忆中某个耳闻的存在对应起来。
黍离不语。
他在想着,等会如果可以交流,他该说什么。
先生您已经很危险了!
天下苦邪神久矣!
今束手亦死,对抗亦是死,等死,弑神可乎?
都似乎可以。
但黍离觉得不行。
他并不认为,自己能比他看得更加明白。
黍离抬起头,又一次凝视着这座高山。
我看见山了。
它并不妩媚,看似莽莽而来无所畏惧,又满满一股人之将死肆意张扬的即视感。
山看见我了吧?
你在想什么呢?
高山缓缓落地,在它终于与灰色大地连接在一起时,黍离竟觉得这灰暗的大地亮了一些。
他不觉得这是错觉。
这座山可以一定程度镇压邪念?
黍离还没有想明白,就看到一条蜿蜒的山路自山上缓缓伸到了黍离三人面前,礼貌优雅。
至少对一座山来说,足够礼貌优雅。
所以这是高山向人类伸出了一只手吗?
黍离不再多想,熟练地将秋水收入鞘中,往前一步便踩到了山路上。
到了这一步,怎么也不可能径直离开。
琉喀忒亚牵着麦秀,也踩了上来。
山路真的仿佛一只手臂,平稳的收回了山体之中。
黍离面前,是一座庙。
一座不大的破庙,灰尘蛛网,神像颓唐。
黍离轻轻推开了半敞的门,拖长的吱呀声中,灰尘簌簌飘落。
琉喀忒亚与麦秀却是进不来。
黍离听见一声惊呼时便立马回头看去,琉喀忒亚便告诉他她俩怎么也进不去。
看来是有什么话要单独问我?
黍离想了想,最后还是将沉沉的在情绪之海睡了好几天、然后就一直在情绪之海上空飞来飞去的【好奇】唤了出来。
她这几天一直“漫不经心”地念叨了很多很多句好闷啊想找小姐姐聊天啊据说没有同龄人陪的孩子长大会自闭的黍离你觉得那是真的嘛如果是真的那真是太可怜了……
如果真有什么情况,【好奇】只可以直接将黍离拉过来的。
这不是【好奇】的能力。
这是【骄傲】的一件藏品的能力。
不提背后的叽叽喳喳,黍离步速平缓的往着神像走去。
神像并没有像是寻常村野的破庙神像一样,蒙满了蜘蛛网,反而很干净。
很不一样的是,殿中央的神像并不是人像,而是一条龙。
一条纤细的神龙。
不是神话种的巨龙,而是人族的图腾之一:龙。
黍离没见过这样的庙。
龙图腾在寺庙或者宫殿都很常见,但那是作为装饰或者礼仪或者寓意存在的。
或许也有这样的庙吧?只是我不知道?黍离有些怀疑自己。
不过不管怎么样,总算是与这位神秘的存在相见了。
“您好,我叫……苏訸。”
破庙安静得很。
不,已经算不得破庙了——
当黍离说完一句话之后,他突然感觉这个山中寺庙活了过来。
不是说这是一个活物,而是它突然变得更有生气了。
破裂的砖石重新整齐,蒙蔽的灰尘消失不见,植株葱郁,神像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