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金侍中一般,臣也以为匈奴人是抱着想要从西域三十六国劫掠人口、牲畜、财货等以补其不足。”霍嬗开口先是对金日磾的话表示赞同,随即继续道,“匈奴之地苦寒难耐,匈奴之人又不善农事,单是靠牧奴放牧并不能满足部众的生活所需。之前的几十年中,不仅要劫掠北方边地,还要让西域诸国岁岁进贡,也只有这样才能维系对白羊、楼烦等部落的统治。而在惨败于大汉之后,匈奴再不敢南下牧马,自然不能如之前几十年里一样劫掠汉地的财货。想要弥补这部分财货上的损失,匈奴人也只好加大对西域诸国的盘剥了。”
“子侯说得不错。”天子点头道。
霍嬗的话简单易懂,倒是让人一听就明白。
北方的游牧民族为什么要抢掠中原王朝,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们穷。
匈奴帝国统治的土地面积不比中原地区要小,但并不是国土大就一定富庶的。鸟不拉屎的瀚海肯定是没什么收益,在草原上放牧得来的肉、奶更是勉强够部众生活。
关键是游牧比起农耕更是彻彻底底地看天吃饭,要是一个雪灾或者旱灾,对于一些小部落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为了生存,游牧民族起心思抢掠更加富庶的中原地区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匈奴人现在已经是抢不到汉室的一点点财富,等于是原来的财政收入缺了一大块。
前几年人丁没有恢复也就算了,经过十年的休养生息后,匈奴的人口必然恢复了不少。这一大块原本的收入如果不能补足的话,自家的部众说不得还要再因此饿死一批。所以匈奴也只好拿西域的那帮软柿子们开刀,好弥补一下亏空。
“只是匈奴此次向西域用兵,至少动用了十三四个万骑,若依常理就是近十万众,与以往相比匈奴对西域的劫掠实在是大不相同。匈奴以十万之众西向,哪怕是西域大国乌孙也难以抵御其锋芒。若只是简单的劫掠,似乎也用不着这样兴师动众。”霍嬗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
“子侯以为单于庭还有什么目的?”天子追问道。
这个问题,天子在看奏疏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只是一时之间也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所以才会询问三个亲信的看法。
“无外乎是两种目的,一种是西域诸国趁着匈奴人虚弱之际有了悖逆之心,匈奴人需要以大军压服他们。就是佃户给地主种地,也会想着有朝一日能够自立,很何况‘匈奴’这个地主现在如此虚弱呢!”霍嬗稍加思索后,还是讲出了他想到的第一种揣测。
“子侯的这个比拟虽然粗浅,但确实是这样一个道理。”天子笑了笑道。
“还有一种可能是匈奴人想要抢掠西域诸国的工匠以为己用。若果真是如此,那匈奴人就是有意想要加强他们的军备水平,随后再谋求与大汉一战了。”霍嬗说道这里的时候,神色略有些凝重。
一汉当五胡的威风是建立在汉人的武器装备对匈奴的绝对碾压。
汉人已经进入了铁器时代。
相对比较成熟的炒钢技术,让汉人将铁器不只应用于军事活动,还开始全面进入工农业生产和百姓的生活之中。
匈奴的武器装备仍是以铜、铁、骨、木等质地为主。
在汉室几十年积累了大量马匹后,匈奴失去了骑兵对步兵的机动性后,西汉前期那样的优势一去不复返。
等到当今天子继位十年后,汉室就正式进入战略反击阶段,等到卫霍双子星横空出世,一举曾经持续了几十年的阴霾一扫而空。
匈奴人的装备水平如果得到提升,未来的汉匈战争将会平添几分困难。
“这一点倒是不得不防,哪怕乌维本人并没有这个眼光,赵信这个叛徒也应该能看到这一点。要是让匈奴得到西域诸国的工匠,军备水平可能会陡然上升。”天子的神色也有些郑重。
在张骞凿空西域之后,汉室对于西域诸国的情况还是相对比较了解的。西域各国的富庶,纵然是及不上大汉,但是也比匈奴这帮穷鬼要强出了不少。
尤其是大宛、康居等国度,那是拥有属于自己的文明传承的。这些国家的技术水平和工匠数量就是比不上如今的汉室,但是加起来也不会比战国时期韩国或者燕国这样的弱国差很多。
以匈奴人的作战方式,一旦再全面换装了战国后期东方六国水平的武器装备,对汉室还是能造成不小的威胁。
天子忽然又摇了摇头,略带惋惜地说道,“现在看来,前些年里的匈奴可能连对西域三十六国用兵都做不到万无一失,不然也不会一直龟缩在漠北,没有行动。若是没有瀚海的阻拦,朕早就平了他们。”
如果与东亚地区的两强汉、匈相比,西域三十六国的实力确实是不怎么样。
就算是西域的几个大国如乌孙、大宛、康居,也只能放在西域地区称王称霸。要说抵御匈奴的兵锋,肯定还是不成的。
如果匈奴只是向西域各国索要牲畜、财货以及少量工匠,因为匈奴以前的积威,西域各国可能咬咬牙就认了。毕竟财货再好,也及不上他们的小命重要。
就怕匈奴想要的牲畜、财货以及工匠的数量不是他们能够承受的。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西域诸王好歹还是一国之君。
得不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匈奴也只好动手去抢了。而且这一抢可能就要有几场灭国之战来威慑西域诸国,不然他们怎么肯把保护费乖乖地交出来。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讲,匈奴直到漠北大战九年之后,才敢于如此大规模地向西域用兵,本身也反应了他们已经虚弱到了极点。
也可能正是由于没有啃下大宛、康居等硬骨头的信心,匈奴人才会隐忍至今才动手。
这样一个虚弱的匈奴帝国,大汉却没有能一鼓作气地平灭之,在天子看来确实是十分可惜。
稍稍理了理思路后,霍嬗道:“臣以为汉室与匈奴的战争重心应该有所变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