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敬声起身答道:“自霍子侯重新入值禁中,天子对他的宠信与往日并无不同。孩儿和他见过两面,只是觉得他的身上有两个地方不同于往日。”
“哦,说来听听。”公孙贺很有兴趣地问道。
“第一,霍子侯此次重新入值宫中,行事较往日更沉稳了五分,不似十岁孩童。第二,霍子侯与人交际之时,态度也比过去强了不少,同僚中有不少人对他改观颇多。”公孙敬声继续说道。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公孙贺抚须叹道,语气之中有些遗憾,“真没有想到一次中毒以后,霍子侯会有这样的变化,可惜了。”
“父亲,可惜什么?”公孙敬声有些疑惑地问道,完全不知道公孙贺的可惜究竟指的是什么。
“可惜了霍子侯这次大难不死,反而还改掉了他最大的缺点。”公孙贺答道。
看到自家儿子依旧疑惑地眼神,不得不继续解释道:“霍子侯自小就受到天子宠信,天下间没有几人能与之相比;为官理政、兵法治军在你们这一代中也是出类拔萃。就是性格太过骄傲,除了几个要好的朋友以外,于同僚之中并无什么交好之人。”
傲上凌下,这是冠军侯霍嬗的为人。谄上傲下,这是他的儿子公孙敬声,可是自家儿子也没有霍嬗的那份宠信和天资啊!这也造成两个人的为人处世说起来并没有什么差距,但朝野当中对于霍嬗的重视程度远高于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可是没有人知道这究竟只是小孩子的一时脾气,还是霍嬗此人天性如此。若是霍嬗真的一直这样傲上凌下,未来这个冠军侯也成不了大气。若是霍嬗长大成人后,性格有所改观,以他的天赋和天子的宠信,未来甚至能取得比他父亲霍去病还要高的成就。
这一次有人下毒暗害霍嬗,就是为了先下手为强。管你霍嬗以后能不能改观,我直接让你没有了长大成人的机会。
想到这里,公孙贺复又幽幽叹气道:“这次霍子侯要是中毒死了,也就一了百了,我儿未来在朝堂上也就少了一个腹心之患。”
“这……”公孙敬声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觉得你父亲的想法有违正道吗?”一旁静静听了许久的公孙敖突然问道。
“叔父明鉴。大司马和我还是表兄弟,子侯也是我的表侄,说到底霍氏也是我们公孙氏的亲戚啊!”公孙敬声不由大急道。
“亲戚又如何?兄弟相残、父子相忌这样的事情不提史书上有多少,自汉室立国以来,皇室、贵族中这种事也屡见不鲜了。只要他妨碍了公孙氏的未来,就是把他当成是敌人也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公孙敖的面色一肃。
公孙敬声再次端详了一下和平时大不一样的叔父,若有所思。
“看样子,你也明白了一些。”公孙贺轻声言道,“亲戚之间的血缘说重要也不假,毕竟血浓于水。但是在利益面前,亲缘又不算什么了。如果他们霍氏一族一直这样位高权重,我们公孙氏又何来出头之日。总不能依附完卫氏之后,还要再去依附霍氏吧?”
听到公孙贺的反问,公孙敬声不由得点了点头。
卫氏势大,公孙氏又是追随大将军卫青北伐匈奴获得的军功,依附于他们也并不丢人。
卫氏的三个表兄弟,一个比一个无能,偏偏比他还要纨绔十倍、百倍。以后的卫氏外戚集团,说不定是以谁人为尊。
霍家现在就光棍叔侄两条,从前煊赫一时的霍氏外戚集团声势远不及卫氏外戚集团。
公孙氏与霍氏相比,和天家的亲近程度差不多,家族之庞大犹有过之。公孙氏怎么就不能后来居上,成为卫氏外戚集团的首领家族,并且带领这个集团继续压制霍氏。想到这样一个权倾朝野的政治集团以后可能就要在他的掌握之中,又怎能不让人为之迷醉。
“孩儿明白了,多谢父亲和叔父为敬声解惑。”公孙敬声郑重行礼道。
公孙贺看到儿子的神情,就知道刚才的那番话对他的影响极深,于是就趁热打铁道:“明白了就好,你就是这一路走得太过顺利了。从小就享有天下间少有的富贵,十八岁就成为了侍中,位卑而权重。犯了错也有你的母亲和姑母为你求情。自始至终,为父也没有能好好地管教过你,才养成你这样骄纵奢侈的个性。若是为父和你的叔父都不在了,你和子阳有九成九可能不会带领公孙氏继续兴旺下去。”
“儿子此前让父亲和叔父失望了。”说话间,公孙敬声的气质竟沉稳了几分。
“这就好,我已过不惑之年,你父更是已逾不惑之年,我们二人又能护持你们兄弟几年。要不是看你的行事虽骄纵奢侈,但是始终没有闯下大祸,你父可能早就要好好地管教于你。既然明白了,以后就好好改正。就算表面上还是昔日的做派,也要做到心里有数,以后行事的时候要谨慎,朝堂之上还不知道有什么敌人等着你犯错。”公孙敖面色平静地说出了一段当年的隐情,“当年的大司马霍去病不就是因为行事太过锋芒毕露,才遭群臣所忌。当年将李敢打伤大将军的消息告知大司马的人就是得到了我公孙氏的授意。”
“当年大司马射杀李敢竟是受了我公孙氏的挑拨。”公孙敬声有些震惊地道。
大司马射杀李敢的时候,他才十四岁,这样的机密之事根本接触不到。还真是没有想到,居然是公孙氏在暗中挑拨的结果。
“只是传递消息就足以,大司马和大将军情同父子,必然会对李敢有所报复。我和你叔父是真的没想到,当时大司马竟然直接射杀了李敢。”公孙贺坦然地说道,“大司马行事锋芒毕露是有的,但从来不是这样耐不住性子的人,这中间可能还有我们不知道的隐情。大司马当年病死和霍子侯此次中毒的情形极其类似,说不定也是那帮老狐狸中的一个所为。他们家族兴盛的时间比我公孙氏还要更早几十年,有些不为人知的的手段也实属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