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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六年八月五日凌晨(MDay+126)
耶拿自由军总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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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凌晨时分,也有数百名自由军的侦察骑兵飞奔在富饶的河谷狭地和丘陵地带之间。
由于整个西侧警戒线都曾被敌人端掉,这次他们的侦察网覆盖范围比以前大三倍,所有的侦查部队也都彼此接近互相确保安全。一支含有空中分队的侦查部队被派向了南方丘陵地带,以便了解帝国主力军团的行动速度——动向已经不用再了解了。
当然,连续的作战和警戒状态会降低侦查部队的士气和战斗力。在这大会战即将到来的前夜,耶拿本部灯火通明,为刚刚苦战、正在苦战和即将苦战的士兵们召开彻夜的流水自助餐。拜产酒区之赐,高级酒庄的名酒就像水一样被送上长桌,和热腾腾的面包、杂烩汤、牛排等食物并排摆在一起。要组织起这种规模的酒宴和后勤供应在一百年前几乎不可想象,对现在的自由军却习以为常:不知不觉间,军队的组织能力有了本质的提高。
据说,这是从第一次自由战争开始的传统,那时的民兵常常和帝国军进行成周成月的残酷游击战,每日的战斗结束后必定将所有能找到的食物都做成佳肴,供还仍然活着的人分享。这种盛宴变成了传统,变成了习惯,变成了关键时刻用来提高士气的手段。上至元帅下至新兵,人人都知道耶拿必将变成血海。
当然,在被洗劫的亲帝国派贵族和大地主们看来,这所谓的盛宴就是无耻的劫掠了。后来这些逃到北方的旧南方贵族大量进入皇帝的政府,帮助历任皇帝在对地方贵族的竞赛中取得了优势,也变成了最坚定推行南方收复政策的势力。
“葡萄酒!再上三十箱!”“炊事组,主菜不够了,补充主菜!”
耳畔传来嘈杂的声音。一整瓶葡萄酒下肚以后,眼前的景色好像在晃动。
“其实……嗝……只是当初的自由军自己想借着会战的名义吃喝吧?”
耐门·索莱顿揉了揉眼睛,摇摇晃晃地对着远处的横幅走去,去找厕所。
横幅上本应写着“首日胜利庆祝会”的……不过现在他已经看不太清楚了,每个字母似乎都在摇晃。爬起来吃夜宵真是个失策,他想。
“索来顿上尉,上次突击战的时候我在您的麾下作战过,好久不见了,干杯!”
“识破帝国计谋的索莱顿上尉?来,为了胜利!”
走过每一桌的时候,都会有共过事的军人认出他并举杯,耐门也只好苦笑着一一应付过去。另外半瓶下了肚。
“酒可是可以增加魔法师的魔力的,不用怕,上尉!”
“这种不负责任的发言……呃……我要失陪了……”
胃部已经开始在抗议了,就像有几头调皮的幼龙在里面翻滚。
“你不在明天的第一波迎击名单上吧?唔,果然不在?也就是说,除去魔力恢复必须的八小时,你可以喝到四点钟!”
“等一下,这也……嗝……”
上尉速算了一下自己喝下酒的数量,现在还差三杯就到两瓶了。好像是三杯吧?有点算不清了。
“至少为了我们连队喝一杯吧!我的连队在白天第二波冲锋里面,上尉。为了烈士们,干杯?”
这次是一个穿着绿色军装的尉官,肩上好像有两条线……呃,也没准是一条?已经有点数不清了。耐门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尽最大的力气端平了酒杯:“为了烈士们,干杯。”
“喂喂,只有你的连队可不行。我的连队可是在追击任务里打到就剩下一个排,我更有资格喝一杯吧?”另外一个军官脸上带着坏笑靠了上来,“上尉,来吧。”
“我弟弟是第一波突击部队的连队指挥官。这也至少值上两杯吧,上尉先生?”
虽然耐门·索莱顿自己仍然没有什么自觉,但他已经隐然是军内的名人了。
虽然不是克拉德·洛佩斯那种挽狂澜于即倒的大人物,但耐门的能力和过人的好运也在他曾任职过的各部队中广为传播。
从内战起算,儒洛克战线开战以来兵力损失率已经超过五成;作为近代史上最好的军队,自由军有军官团率先作战的传统,军官损失率比这个数字还高。每次战役都没错过的军官本就很少,从叛军阵营开始发展能活到现在的简直是濒临灭绝动物。大多数军人都很乐意和这样一位同僚共饮,以便沾到一点难得的好运。
当脑袋痛到快要裂开、胃部感到不适的时候,意想不到的救星突然出现。
“长官,布莱尼姆的新消息到了。布莱尼姆大捷,敌军溃退过了梅斯河!诸共和国万岁!”
身着红色军官制服的女性恰到好处的丢下这条消息,趁乱将脚步不稳的耐门拖出了人群。
她把帽檐压得很低,因为安妮·塞菲尔本人应该在布莱尼姆。这个恶魔的微型翅膀压在军服里面,导致手臂和肩膀的位置上略有点不自然。她正穿着的那套红色军服,是从梅蒂·克罗索那里拿来的。在去布莱尼姆之前,安妮送了赖在军队里不走的梅蒂不少军服和日常服装,不过却因为身高和胸部大小不合而穿不上,正好拿来给这个身材和安妮一模一样的家伙穿。
“这欢呼声,似乎是要把整个营地都掀翻呢。”耐门强压下呕吐的冲动问道,“有详情吗,恶魔安妮?”
长相和安妮一样的恶魔耸了耸肩:“没什么太了不起的。布莱尼姆的费戈塔军,在战壕面前撞得粉身碎骨。敌人损失应该不超过三千,但是他们把医护骑士右翼连队永远留下了。”
“你的主人好像干得不错呢……”
“走快点啦,我可不想你醉倒在我身上。”耐门就像一滩烂泥一样,跌跌撞撞地被不耐烦的恶魔美少女拖出宴会会场。
“我订契约的时候,可没想过还要救援一个因喝酒过量而面临中毒身亡情况的人。又是额外花销,我可是要向召唤师请款的。”
刚一走出军营,某人便很没有风度地用呕吐打断了恶魔少女的抱怨。清空了体内的乙醇毒素,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冷风,耐门·索莱顿稍微感到清醒了一点,清醒到可以开始说些笑话。
“酒桌可是比战场还要危险呢。死在酒桌上的军官,可比死在战场上的英雄多多了……”
“既然没有生命危险了,我就先回去了。”恶魔安妮对着呕吐物皱了皱眉头,扭过头快步离开,就如她出现时一样突然。
“又学到了点新知识,原来召唤生物也是会耍性子的啊。不过,这到底是恶魔的性格,还是恶魔召唤师的性格呢?”
午夜的军营是个神奇的地方。这里有狂欢,这里有寂静,也有死亡,口令和哨位组成的警戒线分开了这三者。经过几道警戒线后,他在寂静无人的营地前停下了脚步。
能容纳五万人的营地,现在使用的部分还不到三分之一,更有很多营帐已经永久地空了下去。仰起头来,能看到一些奇怪的光芒在星空中闪动。天空中仍然时不时有魔法光束曳过,两军的空中小队互相追逐着。对方的魔法部队也火力全开了,不再搞隐蔽行军和施法者静默,飞龙骑士们会径直飞过耶拿上空来调查自由军迎击部队的调动情况。
“今晚的识别光芒是……红色吧?”
酒意上涌,耐门聚集起魔法力,对着空中的一个散发着蓝色光芒的流星,毫无顾忌地放了一组全力以赴的追踪飞弹。
紫色光芒在右手指尖上聚集起来,又飞出去。一发,两发,到第三发时魔力聚集了一下,转瞬又消失。仍然不够。他仍然是个可怜的二段法师,连校极军官的最低魔力要求都达不到。
“仍然不行啊……混蛋!”
耐门苦笑起来,放肆地开始奔跑,一路喊着今晚的口令奔向自己的营帐。
钻进帆布门,他毫不惊讶地发现恶魔安妮已经先到了,把油灯点了起来,正在他的床边打理她自己的睡袋。他和恶魔擦身而过,瘫倒在自己已经铺好的床铺上。
“酒醒了吗?”恶魔安妮语气中带着微微的不耐烦。
“你的召唤契约里面连铺床都要管吗?确实够辛苦的。”耐门侧过身来,盯着正在调整睡袋的恶魔,“或者说,这个是你克隆的人格的要求?”
“顺手而已。”恶魔安妮铺好了睡袋,转过身来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望着耐门,“你是不是该转过身去?”
耐门在借酒撒泼和绅士风度之间作了个权衡,还是背过了身。虽然对方并不是真正的安妮·塞菲尔……
“抱歉,我只是有点好奇。你的性格是从主人那里来的,就是说安妮也有恶魔性格的一面吗?”
他听到恶魔把军服挂起来的声音,那些金属配件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从逻辑意义上来讲,是的。召唤恶魔的性格直到她与召唤者定下契约生效的那一刻才决定,因为所有的思维、能力和外观都要从召唤者那里获取。但从严格意义上讲,不是。你认为一个人会有固定不变的性格吗?每个人的性格都有很多个侧面,有你不知道的一面也不奇怪吧。这一面究竟是不是真实的,重要吗?”
“那你们两个的思想可以相通吗?我没能力召唤智能生物,文献对此的说法又彼此不同。以前和其它魔法军官聊天的时候,他们说过一些召唤师自大而被召唤生物侵占了身体的故事。”
“唔,该怎么解释呢……恐怖故事就只是故事。魔法是有逻辑的,只要你照着做就不会有什么风险。”这次的背景音是布料摩擦的沙沙声,“召唤师和被召唤者的想法相通程度就像魔法通讯或者心灵感应,信息的数量和内容是可以控制的。如果召唤师没有做起码的精神防御,有可能会造成彼此的想法互相侵蚀,但现在的召唤魔法都是含有这部分咒语的。撒谎确实比较困难,瞒报就不算很难了。不要说我们在这里的对话,就算你偷窥被抓住,只要我不说,那一边应该也不知道哦?”
酒意上涌了。耐门的脑海里乱成一团。恶魔安妮都这么说了,似乎不回头有点不礼貌?但她又不是安妮本人,安妮并没有许可。他忍不住悄悄扭过头去,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
油灯立刻随着恶魔银铃般的笑声熄灭了,她的身影在黑暗中钻进了睡袋。
“好了,我知道你并不真想偷窥。应该是有话想私下说吧?”
“我是有个听起来很愚蠢的请求没错……”耐门犹豫了一下,“能不能请你别保护我了,悄悄回去保护安妮她自己呢?”
恶魔安妮“噗”地一声笑了出来,笑到在睡袋里面滚来滚去。
“你……你是认真的吗?你不需要保护,安妮需要?你能估计出她和你魔力的差距吧,年轻的魔法师?”
耐门气馁地抓了抓头发:“她能召唤恶魔。十倍左右,我想……至少。”
“告诉我,谁更需要保护?我有契约,安妮·塞菲尔希望你能活到战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