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I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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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美好爱情故事的开始,大约是自标准历1657年的夏天。
那一年的夏天,本来并不太热,即便在7月中也有着丝丝凉意;但对一名年轻的少校军官而言,那确实是一个火热的夏天。一个爱情如火的夏天。
那天,他如往常一样去伊罗娜大教堂祈祷。在那里,他邂逅了他的女神,那名来这里见习的美丽神学院女生。于是,他前往教堂的频率,从每个月一次变成了每周一次。
每个宝贵的假日,他都会带着一束鲜艳的花,去那里送给她。而她也总是淡淡一笑,收下那束花。
一切都很美好,但却不会总是如此美好,她的见习期终有结束的一天。那一天,他像朴素的爱情故事里面那样,带了一束更大的花,还有一封浅白色的情书,去向她表白;然而,她却吝于赐予他那三个词的回答。
“对不起,将身心都投入神的怀抱的人,是没有资格去爱别人的。”
他认定,那是他的能力和地位不够。为了寻求更高的地位,少校请调到了最危险的野战部队;在同费戈塔公国军、索玛公国军、精灵军的周旋之中,年轻人逐渐崭露头角,军衔也逐年越级攀升。他以为,只要成为一名伟大的将军和英雄,就可以得到美人的青睐。
日后,他回想起来,发觉那只是虚妄的假象。其实,他只希望自己永远是那个少校,然后每周去给她送一束花,这就足够了。
八年过去了。当他回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有另外一个男人和她住在一起……
迪考·莱姆达从回想中醒来,发觉自己已经到达了圣格蕾丝福利院的大门前。然而,一切的局势早已完全不同了。
从福利院的正门,一直到中厅的门前,被烧焦的、电焦的、砍杀的、射杀的尸体已经可以用“不计其数”来形容。整整半个连的突击部队,大半都已经被消耗在了这里。见到这种场面,即便是身经百战的他也会感到有些惧怕。这,和他预想中的作战根本不同。
这并非轻敌,少将完全没有轻视对手——动用近一百人围攻一个小小的,只有15名士兵、一名法师和一名牧师据守的院落,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轻敌大意。
他和薇伦蒂娜曾经很熟,在她还是伊罗娜的牧师而非潜修者的时候。他对耐门·洛佩斯也不能说是不了解,他曾经仔细调查过这个潜在情敌的详细资料。
但莱姆达现在觉得,他完全不了解这两个人的真实实力。这只能用奇迹来形容……
“奇迹应该不会出现两次。”他喃喃自语着,扫了一眼身后的三百名士兵,坚定了自己的底气。他虽然不是法师或者牧师,对自己的信念却也十分有信心。
三百名,那是足够把两个顶尖法师或者一打普通法师的魔力彻底榨干的数字。更重要的是,这些部队仍然还很有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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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耐门。”女人把受伤男人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扶持着他走向中厅后面的礼拜室。经过了刚才的苦战,他和她都有些疲累了。
“他们还真是像长久以来互相扶持的伙伴啊,在关键时刻也能互相信赖……赶紧表白吧,老师,不会有更好的机会了。”
棕褐色头发的少女黛妮卡,望着他和她的背影,抓了抓头发。在她的背后,布满散落的尸体,穿着自由军军装的士兵们倒了一地。她的魔力和战斗天赋,毫无疑问继承自她的父亲;虽然本人不想承认,但冷静和冷血这些特质,也确实继承下了不少。
“还疼吗?”在礼拜厅中坐下后,修女关切地问身边的黑袍法师。
耐门·洛佩斯,或者说扎尔特·佛兰解开衣襟,看了看刚才箭伤的位置。薇伦蒂娜的治疗神术效果非常显著,血已经不再流了,一层淡淡的白色光芒笼罩在伤口上,让它不再疼痛。
“已经没事了,”他用轻松的语气回答,“三流弓箭还伤不到我。”
“那就好。”薇伦笑了起来。二十九岁的她,笑起来确实很好看,扎尔特想。
已经六年了啊……扎尔特慢慢从内袋里面取出了一个红色的盒子。红色的绒布略沾血迹,他急忙将其擦拭掉。
“其实,我有一件东西想要你收下。”他鼓起勇气,将那盒子递了过去。
薇伦见到那盒子,笑了笑:“这是第多少次?”
“大概……第100次左右吧?”其实,连里面的东西,都已经换过很多次了……
“确实很久了啊……那这次我就收下好了。现在,我终于可以确定,你对我而言,比信仰要更加重要。”
“这么说……你接受了?”扎尔特压抑着兴奋问道。
薇伦蒂娜脸颊微红,点了点头。
“嗨呀!成功了!”法师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却因为牵动了伤口而跌回椅子上。
“耐门!别这样,伤口会推迟愈合的!”薇伦斥责的语调中带着一丝温情。
“其实,薇伦,从很久以前,我就一直有两件事情想要告诉你。第一件是……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爱上了你。”法师做了一个深呼吸,用发自心底的声音说道。
“还有呢?”
“另一件的话……其实,我的名字并不是耐门·洛佩斯。我的名字是扎尔特·佛兰,叛逆法师扎尔特·佛兰。很抱歉骗了你。”
“扎尔特。嗯,是个不错的名字,完全没必要藏着吧?”薇伦的表情变得狡黠。“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一直在骗我。不过,我也隐瞒了我毕业于神学院的事情……那就算我们扯平了吧。”
“好吧,我们扯平了。”
他撑起身来,贴近了看她秀丽的脸庞。两人的目光交接,面上都是一红,闭上了眼睛。
“我爱你,薇伦。”
“我也爱你,耐门……不,扎尔特。”
月光投射在治疗女神伊罗娜的白色神像上,女神似乎在平静中淡淡微笑着。黛妮卡特意设下的隔音魔法,赐予了他们这暂时性的平静。少女决意,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去阻挡更多敌人的攻势。这人造的平静,显得分外突兀和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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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tectMagic(魔法侦测)!”
唯一的随军牧师小心翼翼地躲在护卫兵后面,丢出一个探测魔法用的法术。他的视野变成了纯粹的黑色与灰色,只有一块地方与众不同。他拿出标准亮度表,比对了一下。
“发现魔法反应,阁下。”他伸出手来,在空中划了一条线,标志着院子彼端的地面,“中等,亮度十到十二。”
迪考·莱姆达点了点头。他庆幸他仍有完整的编制,可以按照条例那样在魔法危险地区战斗。倘若编制已经崩溃,他现在就不会有牧师可以用。
“突击班进入。”他沉声道。
按照自由军的编制,拿着长枪、长剑和火枪的三名士兵,就组成了一个游击兵战斗组。十二个人可以组成四个战斗组,他们小心翼翼地快速进入看似空无一人的院落。
出发之前,每个人都饮用了作为自由军标准装备的抗魔药水。突击班必定要承受可能的陷阱和魔法攻击,他们的装备在所有部队中是最好的——每个连仅有这一个班可以配备抗魔药水。
在远处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己的下属,莱姆达少将庆幸他仍有完整的装备可用。对方拥有相当多的施法者,倘若装备已经失落,就只能靠士兵生命去探测敌方的魔法能力和魔法余量了。
突击部队弓着身子慢慢地前进,慢慢地前进。敌人一定就潜藏在某处,但他们并没有开火。走到那条线前后,突击班的士兵们犹豫了一下,仅让一个战斗组先走了进去。
“如果只是中等强度的话,应该不会强过抗魔药水的吧……”
正当莱姆达这么想的时候,变故陡生!
只听院落里面的士兵猛地惨叫起来,武器纷纷脱手坠落。巨大而厚重的声音回荡在院落中,听起来好像某种恐怖的魔兽。
“退开吧!再不退开,就只有死路一条!这里并非你们可以接近的领域!”
听到这个声音,士兵们都诧异地愣住,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紧接着,炽热的烈焰从一无所有的空地上升起,笼罩了整个院落!那火焰的数量不像火墙,也不像火球之类的小魔法……而是真正的火海!
“立刻撤出!”见到那魔法的威势,少将的手猛地拍在墙壁上,大声喊道,却已经晚了。
随着烈焰的燃烧,连续的爆炸声响起。第一个战斗组的士兵们血肉横飞,抗魔药水没起到哪怕一点作用。火海从魔法存在地点起延烧,一直烧向门前,并在那里骤然而止。
没有人能从那火海中逃生。
“已经没有抗魔药水了,长官。”旁边的连长低声提醒道,“那个火海……我们还要尝试吗?”
莱姆达盯着那火海看了半晌。中级的反应,却获得了绝对是高级魔法的反馈。这不太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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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尝试性的突击结束后,院内恢复了平静,烈焰也消失了。新的攻击,许久没有发动。
“小姐,你的计策看起来很灵验。”
矮人图格见手中的火把已燃尽,便吹熄了它,用火柴点着了另外一根。他和他的小队隐身在那巨大的烈焰和临时搭建的掩体之后,自掩体的缝隙之中窥探着敌方的动静。
“一时的灵验而已。投弹还剩下多少?”
“大概还够十多次吧。”
“十多次……”黛妮卡·洛佩斯在装满了投弹的木箱上坐下,托着下巴仔细计算。就算一次都可以解决掉一个班,这点数量也是不够的。
如果幻术加投弹可以阻止住对方的攻势,让他们驻足不前就可以了……倘若中间能够打退一两次大规模攻击,就更好了。十多次不够消灭对方所有的兵力,但应该足够削弱对方的士气。只要撑到更多的援军到来,这些意图挟持她的残兵败将就会彻底失败。
只要撑到援军到来……
自言自语着,她猛地醒悟过来。黛妮卡啊,你还在期待什么?期待援军……你不是不打算再相信那个混帐父亲的吗?还是说,你在心底深处,还保留着对那个混帐的信任?那个不配作为人父的男人……
她怎么可以被那种男人拯救?她怎么可以期待那种父亲的到来?分明,不是他将她拖入这团浑水之中的吗?就连那些敌人,都高叫着“凡是女的都要活捉”!
“你是魔法天才,幻术专家……你要用自己的力量开拓未来,不能被那个混球父亲拖累。你首先是黛妮卡,而后才是洛佩斯——这个姓氏对你而言无关紧要。”
黛妮卡自言自语着,将自己催眠。好胜心燃起,坚定了她的决心。
“如果你纯粹用魔法来杀戮,无论你有多强,也会很快被榨干。但并没有人规定,你必须用所有魔力来杀戮。”
她还有很多魔力……她所要做的,只是把这些魔力,在最适当的时机投射出去而已。
“来吧。”她听到外面传来军官口令的吼声。
“来吧。”她看到两边的墙壁猛地倒塌,人群往内涌来。
“来吧。”七十……八十?或许更多,一次大规模攻击。这不正是她在期盼的吗?
“来吧!”烈焰燃起,笼罩大地和天空。这次敌人没有愣住,而是不要命地向里面冲来。他们已经看破那个幻术了吗?未免太快了点吧……
“开火!!”黛妮卡猛地站起身,大喊道。人造出来的烈焰衬托着她的背影,她手中的手枪弹匣连续转动。矮人们投出手边的炸弹,让那些火yao弹在场中央爆炸。
图格抬起头来,望着那原本纤细脆弱矮小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