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板面上犯难,心中不爽做事就要动手打,坐在他身旁的欧阳急忙拦住,好言说道:“既然老夫人不适,孙老爷还是先去服侍老夫人吧!让管家陪我门转转也是无妨的!”
冷箫一副事不关己的默然表情,完全无视孙老板那殷切的目光。
可能终是于心不忍,孙老板将姨太太一把从地上拉起后便起身告退而出,而始终跟在孙老板身后的管家此时则留了下来。
管家是一个中年文人,一身银灰色衣袍很是庄重大方,他目光和蔼亲善,举止得体,笑容可掬,全无半点惺惺作态的牵强附会。
“公子、小姐自从生病便就搬到西苑由乳母照顾了!”管家一面为我们引路,一面向我介绍孙家的情况。
出了正堂,我们一路扶柳携兰的穿梭于房舍之间,我只觉得满眼的华贵与精巧,心想着,皇家天朝所居之处,想来也不过如此。
“这又不是传染病,怎么还隔离了起来?”我一时也没多想,脱口而出后,才发现自己所言很是荒唐,在这个时代根本没有传染病一词,更加不存在隔离的概念,好在众人并没有提出质疑,只是似懂非懂的随口附和了两句,也就过去了。
穿过一处巧妙隐匿于树影之后的雕画拱门,眼前豁然开朗起来。
一览碧波,数缕垂荫,金光鳞鳞,香风飒飒。
光阴静好,悠悠袅袅,雀亭飞阁,玩玩闹闹。
不时的总遇上三五成群的丫鬟和小厮,虽不知我们身份,单看管家待我们甚是恭敬有礼,全都忙着作揖请安。
“诸位来时可看见府门前的那条河?”见我们尽皆惊叹于这片湖水,管家倍感自豪,神采奕奕的解释道,“这偌大的一汪池水就是引河水而成的,因形似弯月,水色翠绿,故名为翠月湖”
柳树成荫,行走于林荫小径之中,即便是正午,却也并不觉得闷热。
从前总是听闻江南园林巧夺天工,虽说园林艺术的鼎盛时代为明清两朝,但在我看来,明清时代的园林设计已成定式,全然不如此刻的奇思妙想。
我兴奋的东张西望,好似儿时逛公园一般有趣。正陶醉于这草长莺飞的春日盛景之中,忽的望见湖水对岸亭台楼阁中人影攒动,孙老板在姨太太的搀扶下,正从一条乌篷船上下来,刚踏上对岸土地,便急忙回身朝我们招手致意。
“孙老爷不是去往老夫人住处了吗?怎么现在会在湖对岸?”我并未多想,颇为诧异扭头看向身旁的管家。
“上仙有所不知,湖对岸的冠芳汀正是老夫人的住所!”管家略显迟疑,本不想说,但见我执意要问,讪讪言道。
“冠芳汀?”韩敏喃喃自语,大惑不解的瞅着管家,“那就是个水中孤岛,出行如此不便,孙老爷怎么会将老夫人安置在那里?”
“这是主人家的私事,我位微言轻,不好过问的。”管家面露难色,频频施礼欠身,就连脸上的苦笑都近乎维持不住了。
“你们好像清闲的很呐!”冷箫冷冰冰的冒出一句,“午时要是过了,你打算怎么办呢?”
本打算一展八卦天赋的我一听此话,立刻没了兴致,只得悻悻的沿着小径继续前行。
绕过一片姹紫嫣红的芍药花墙,一扇紧闭的朱漆木门出现在了视线之中。及至近处,只见木匾上写着儒阁雅苑四个大字,满园的绿柳红花,雕梁画栋早已跃墙而出。
管家轻轻叩门,不消一刻,门便从内被打开了一条缝隙,一个稚嫩的小丫头探出头来,见是管家,才急忙推开大门,恭敬的将我们迎了进去。
一进西苑,只觉心中豁然开朗,满目新绿,香风徐徐,虽不见一株红花,却也是别样风雅怡人。穿过竹林,竟见近十棵粗壮的梧桐树如卫士般伫立在道路两旁,宽大的树叶纵横交错,如华盖一般恭候行人。路的尽头连着一个拱形门,三四个妇人正低眉垂手的立于门前等候。
“此处景致甚好,可是看起来却颇为寥落,难道没有人居住吗?”冷箫四下张望,疑惑的问道。
“不瞒诸位,此处本就是绝好的!”管家似乎也来了兴致,指着近旁的梧桐说道,“想当年,三爷最得老太爷宠爱,为了给三爷营造一个绝佳的读书环境,老太爷特意拜访诸多能人巧匠,打造了这个别院,还特意移植这十二棵梧桐,以期有凤来仪。可现在物是人非,自从三爷投军边关,这儒阁雅苑就成了从不被人想起的西苑了,若不是小姐和公子生此大病,朱门上的铜锁只怕是锈烂了,也不会有人在意的!”
管家说完,怅然若失的叹了一口气。
“三爷?”完全不明状况的我,好奇的追着管家问道,“这三爷又是谁啊?”
“这个嘛······”管家没想到会有人这样直白的质问,一时间竟僵在了原地。
“这个三爷应该是孙老爷的三弟弟吧!”欧阳看着管家,一脸玩味的笑道,“人走茶凉,看来,这孙家老爷很是不喜欢他的这个弟弟嘛!”
“诸位自己猜测,我可什么都没有说!”欧阳此言一出,管家大为惊慌失措,原本流露于双眸的惋惜之情,也被惶惑不安所替代。
见管家如此情形,我立刻三缄其口,一行人默不作声的朝着拱门走去。
“金管家怎么还亲自来了!”三名妇人及至近前躬身行礼,为首的女人娇声说道,“刚给两位小祖宗喂了些牛乳,正想着去请您,可巧您竟然就来了!”
“能救公子小姐的高人来了!还不赶快前头带路!”管家说道。
“这几位看着面生的很,想必就是高人了吧!”女人并不挪步,只是挨个打量着我们,看完复又笑道,“这高人生得好生俊美,竟不像故事中的白眉老朽?若不是你金管家如此说,我还以为是京城中来的富贵之人呢!”
管家并不接话,示意女人前头领路,自己则陪着我们缓步走在后面。
过了拱门,绕过石屏,便是一个不大的院子。
院中有个一人多高的花架,上缠满了枯枝败叶,风过时,仍有几片黄叶徐徐落下。地面倒是洁净,两个巨大的水缸一左一右的摆着,还未至近旁,就已嗅到丝丝腥臭气味。
“小院共有两进,前面的二层小楼供平日居住,后面则是小厨房、柴房及茅房。”匆匆绕过水缸,管家指着面前的阁楼说道,“公子和小姐现在就在里面。”
我们环视着这个小巧寂寥的院子,并没有多做停留。
管家示意女人看茶,被冷箫直言拒绝。冷箫面色凝重,一进屋内,二话不说,立刻提出了要见这两个孩子。
沿着旋梯上至二楼,一道屏风挡住了我们的视线。窗外虽无遮挡,但二楼的光线明显要比一楼昏暗许多,以至于我根本看不清屏风上面到底绘制了一幅怎样的图画。
转过屏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内外两间的普通卧房。外间软榻之上睡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里间的床上则躺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女娃娃,两个孩子的身旁都簇拥着四五个妇人,一见我们,皆惊愣在了原地。
一番交涉之后,妇人们暂时退到了一旁,皆是敛声屏气,谨小慎微。
冷箫轻缓的坐于床榻边,借着旁侧的烛光,仔细的查看着两个小孩。冷箫行使的中医理论中的望闻问切,由于孩子昏睡不醒,也只得省了问的步骤。
我一直站在近旁,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一切,虽然没能亲自动手检查,但是两个孩子最要的体征我还是了然于胸的。
就在冷箫刚刚扒开小女孩嘴巴准备查看的时候,外间忽的喧闹了起来。
“夫人特意交代过,公子、小姐们的住所时时刻刻都要有新鲜的花卉,此处虽然远僻,但也不能懒惰至此!你瞅瞅,这花都蔫儿成什么样了,怎么可能会是今晨新添置的?老实交代,你有几天没来换过了?”管家的呵斥声如炸雷般。
我心中猛地就是一惊,急忙转身去看,只见管家脚边跪着一个十五六岁,早已哭成了泪人的女孩子,一捧紫红色的花正散乱的摆在她的身旁。
满屋的妇人都唬了一跳,面面相觑,一言不发。过了好一会儿,见管家仍旧没有消气,为首的妇人才满脸堆笑的解释道:“金管家,您老人家这是错怪她了!这一瓶的枯枝败叶确实是今天早上刚换的,说来也是奇怪,自从二位小祖宗搬到这里来,这屋子里的花儿、草儿的,不到两个时辰就会枯萎,不过,我见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您老日理万机,也就没有向您禀报。”
“不到两个时辰就会枯萎?”还未等管家表态,站在一旁的文丙言抢先问道,“是所有花都这样吗?”
“凡是花园里的花朵,全都试过,无一例外!”小丫鬟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文丙言,略显哽咽的回答道,“就连院门口的竹枝,湖水旁的柳条,只要一进这间卧房,也很难能熬到两个时辰,唯有这新开的桃花可以。今天早晨插瓶的就是桃花,可不知怎的,还不到两个时辰就成了这样。”
“你新换来的这几株不是桃花啊!”欧阳躬身拾起地上的花枝,置于眼前端详片刻,又贴近嗅了嗅,应该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便亲自取下花瓶中的枯枝,随手将鲜花插了进去。
“府中的桃树本就不多,今天二夫人要了插瓶,所以现在也只能用芍药花替代了!”小丫鬟急忙辩解道。
“金管家!这花花草草的倒不是最要紧的!”为首女子示意小丫鬟退下,自己大步走到床榻边,扯着床上的棉被愁眉苦脸说道:“这屋子也不知是怎的,这些棉被一天一换,可还是湿漉漉的!您看,这两床被子是我今天早上才送来的,现在刚过午时,摸着就已是潮乎乎的了,不仅如此,就这墙壁都是湿的,下人们不停的擦拭,可是这水却从不见少。孩子身骄肉贵的,总是呆在这里,怕是不好啊!”
“宋至家的,你能统筹此处用度,这是二夫人的恩典。”管家和颜悦色的看着女子说道,“至于为何将公子、小姐安置在此,这就不是你能知道的了。他们此番生病,不比往次,伺候的人千万小心些,若是出了纰漏,老爷势必会怪罪,论谁都是承担不起的!”
女人诺诺称是退到了一旁,这时,一直置身事外的冷箫终于查看完毕,并未多言,大踏步的走出了小楼。
刚走出别院的朱门,三圣观的几位道士便提出了辞行。见冷箫并没出言挽留,金管家也只是客套了几句,便差人送他们出府,而他自己却始终留在我们的身边。
尽管此时日头正毒,冷箫还是不容商议的提出要将孙府巡查一遍。我们四人深知冷箫脾气,尽管心中百般不悦,可脸上却一副惟命是从的样子,管家本想劝阻,可见我们意见统一执意如此,也只得顶着烈日,在前面引路。
出了西苑,沿着湖边小径一路朝东走去,遇凉亭而不入,行色匆匆,好似勘察敌情一般。
“前方是个渡头,我们可以在那里乘船去往冠芳汀!”管家手搭凉棚,遥望着不远处的一座亭台楼阁,尽管他并不是这户富贵人家的主人,但是身为管家的他还是禁受不住这般酷热和劳累。嘴上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是那张涨红了的脸,还是将他心中的想法诚实的展现了出来。
其实我和韩敏也都有些疲累了,再加上口渴,我真的恨不得立刻马上就游到对岸去。
撑船的船夫很是老练,小船如离弦的箭般冲向对岸。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我们就已经站在了彼岸的石板路上了。
转过树影婆娑的柳林,沿着回廊行不多时,来到一处满是鲜花的三合小院内。
满院的绫罗绸缎,看得人眼花缭乱。冷箫并不打算挤进去凑热闹,只在外面看了看,便示意继续前行。
“金管家!金管家!等一等!”忽听得身后有人叫喊,管家急忙停住脚步。
来人是个年轻小厮,慌慌张张的跑到管家跟前,打千儿作揖道:“金管家!老爷正在找您呢!您赶紧着去看看吧!”
“我这里正陪着贵客游园,老爷是知道的。你这么猴儿急着找我,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吗?”管家正色道。
“可不是嘛!”小厮说道,“老太太中饭一口没吃,只说着要见大姑奶奶。阖府的人都劝了一遍,老太太一急,竟然昏厥了。家中的郑大夫又不顶用,老爷直叫您老亲去城里一趟,一则将李郎中请来,二则也给大姑奶奶去个信儿。”
“老者为大,您先去忙!”不等管家开口,冷箫就已心领神会,“我见这位小哥对答如流,想必对孙府地形也能熟稔于心,不如就让他来做我们的向导,你也不必为难!”
闻得此言,管家如蒙大赦,急忙致歉离去,独留下方才传话的小厮为我们领路照管。
冷箫并不打算在此时向孙老夫人问安,四处查看一番,从冠芳汀西面乘船离开了。
由西至东将整个孙府逛了一遍,最后来到供我们居住的东苑时,已是日暮西山。自从求学昆仑,我就从未走过这么多的路,好在客房格外的舒适敞亮,晚饭也足够美味可口,我才没有抱怨处声。
用过晚膳,冷箫拒绝了孙老板的探望并支开了所有孙家家仆。他亲自将位于二楼书房的所有窗户和大门都紧紧关闭上,并且施法建立结界,以确定没有任何人可以成功偷听。
虽说我和冷箫已不是第一日相识,但是如此朝夕相处倒还是头一回,原本心中还有点小激动,可一见他神色如此严肃凝重,仅存的半分悠然之心也荡然无存了。
“孙家以及孙府宅院你们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现在就来说说你们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吧?”冷箫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冷酷的目光在我们身上扫视着。
“我觉得吧!”见冷箫无意点名回答,早已迫不及待的文丙言抢先说道,“那两个孩子根本就不是生病,他们之所以会昏睡不醒,那是因为他们体内的魂魄不全。”
“哦?”冷箫饶有兴致的看向文丙言,不慌不忙的问道,“生魂离体,在人间是极为罕见的情况,你为何会做如此判断?”
“这两个小孩呼吸微弱,全身冰冷,的确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可是他们居住的房间内煞气、阴气极重,这些可并不是病重的必然表现。”文丙言侃侃言道,“再加上那房中挂着的三张天师符,以及这些现象旁处皆无,我相信,那两名老道士早就已经想到此处,只是招魂未果。”
“两个孩子眼眶发黑,双眸浑浊,若是不能尽快招魂,想必很快连尸斑都要出来了!”欧阳沉声附和道。
“那他们不就死了吗?”韩敏惊异的看向欧阳,情绪略显激烈的问道,“你们全都是绝世高手,赶快想个办法救救那两个孩子吧!”
“你就别给我们戴高帽子了!”欧阳无奈的耸了耸肩,“这两个孩子体内现在只剩下一魂两魄,以他们这样的状况,原本最多只能坚持七天,现在还能喘气,那是两位老道长的本事。其实救活他们的方法很简单,只要能将余下的魂魄送回本体,这人自然就没事了,可问题难就难在这里。”
“让活人失魂有很多种方法,就今日所见,你们认为会是哪一种呢?”对于欧阳和文丙言的观点,冷箫不置可否,只是一本正经的接着问道。
“至少不会是被吓丢的!”我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可是刚一说完立刻就后悔了,因为我根本不可能想欧阳二人讲的头头是道,遮阳荒谬的言论一出,必然会惹来冷箫训斥。
“两个孩子不满周天,魂魄不固,若遇大的惊吓却是有失魂的可能,不过······”欧阳见我一脸窘迫,急忙出言替我解围。
“不过什么?说下去。”冷箫完全忽视我的存在,目光如炬般注视着欧阳。
“不过,若是偶然惊吓所致,孩子不并至于会被如此强大的怨念缠住,以至于屋内的鲜花都会急速的枯萎。所以,”欧阳略顿了顿,脸上的神情也从方才的悠然自得变得如临大敌,见冷箫依旧注视着他,他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所以我认为,这两个小孩失魂应该是厉鬼所为!”
“厉鬼?”冷箫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用手指无意识的轻抚着茶杯口沿,半晌方说道,“就今日所见,确实有可能是鬼魅所为。不过,想必这一点玄源早就想到了,不然也不会有那三幅好似山水画的巨大符咒,将怨气封锁于卧房之中。现在对情况已然有了初步的了解,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招魂势是在必行的!”文丙言胸有成竹,面露得意之色。
“招魂?那你打算如何招魂呢?”冷箫眉眼期许的看着文丙言,温言问道。
“在上昆仑之前,我曾有过数十次招魂经历,不敢说手到擒来,至少也是心中有数。”看见冷箫赞许的注视着自己,文丙言更为得意,一拍桌子,朗声言道,“明日午时之前,必将两个孩童的魂魄归体!”
至于文丙言明日准备如何行事,冷箫并不过问,只是要求欧阳也一同准备着,至于我和韩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