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兆铭刻意提起“王家”,顿时叫王植怒火中烧。从杭州回来后,王植的状态就很不对劲。偶尔发起脾气来,连跟随几十年的老护卫都害怕。短短一月不到,死在他手里的喽啰、亲兵、女人和小头目已不下两位数。
“颜家!”提起颜家,王植眼中更是迸射出刻骨铭心的恨。王家的女子全部放回,但那又有什么用?所有能传承血脉的儿孙全部被杀被擒,活着的至今还被关在乍浦镇的地牢里。
乍浦镇一战给王植带来的不光是损兵折将,还有几十年人生信条的崩塌和失败。若是五千倭军被三万官军打败,或许也很痛,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深入骨髓。
死去三万人精英,补充三万海贼,看似对倭军影响不大,但对整个队伍胆气的消弭、意志的打击是潜移默化的,只有在接下来的长期斗争中才能慢慢呈现。
“干爹,暂时我们不能去碰颜家,现在不是时候。”李兆铭对颜家的恨,丝毫不亚于王植,但他所有的情绪都隐藏的很好。
李兆铭心中在哀叹,原以为倭奴能帮自己全家报那血海深仇,不想三万倭军精华在乍浦镇一战全末。那边只有五千人,李兆铭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这还是纵横云州无敌手,打的官军敢怒不敢言的倭军么?
凭什么三万人投进去,水花都没溅起个就消失了?当然,他也知道,之所以会全军覆没,也有王植托大的原因:若不是船只停靠太远,也不至于一千人都没能逃出来。但这样的话,是不能说的。
“颜家正在风头上,而且我在泉州眼线打听到,朝廷那边又增派不少强军入云。三千滇州狼军入台州府,三千丹阳精兵入泉州府,三千黑渊军入漳州府,原先镇守杭州的三千府兵调往宁波府协防。”
“如今各府兵力大增。在各府的州军、府军、各县衙役,官军、民兵累计不下三万人。沿海府县全部翻新了城池,增设守城器具,我等若是强攻定然损失巨大。”
李兆铭嘴里的几个军团,全是大汉南方最善战的几只强军,倭奴们再孤陋寡闻都听说过。至于杭州戚元俭那三千人为何借调宁波府支援,因为杭州有白袍军在,只要有颜家在杭州一天,那里就很安全。
“我建议近期内,要养精蓄锐、静待时机,盲目出战只能损失惨重,得不尝试!”。
可惜,李兆铭的话并没得到太多倭奴首领们的赞同。手下没兵,说话不灵。对倭奴来说,手下士兵的数量代表着一个人的话语权。没人,屁都不是。
“你说的轻巧,现在不像以前。以前能‘买’到粮食,现在若不出去,到哪里搞粮?”说话的人是叶麻。
眼睛被切断后,还有个最大问题便是后勤供彻底被断。以前王家、李家等家族能提供大部分粮草,缺的部分稍微再抢点就够全年吃喝,如今……吃饭问题首先就摆上了倭奴们的案头。
无论云州官府还是颜家都加强了粮食走向管控。任何万石以上交易都逃不开两者监视,官府在明,颜家在暗。前阵子倭军派人上岸,一个月下来,买回的米统共不到五百石。五百石,能做什么?
严思齐也接上叶麻的话,对李兆铭发难:“如今孩子们人心浮动,焦躁不安,如何稳得下来?你说稳就稳?”说完,还不屑的用舌头剃着牙缝,一脸不耐烦。
“你说的时机,又是什么时候?半年、一年还是一辈子?”上次打败仗回来,许栋第一次在公开场合说话,内容和前两人出奇一致,好像商量过一般。
三人带头,座下其他首领也忍不住站出来反对。这是由倭奴的性子决定的:狗改不了吃屎,你教它天天吃斋如何能行?
车麻子为宣示存在感,也不痛不痒说了几句:“各府三万人!还守城器械!他们哪来那么多钱?我不信。”五府就是十五万,加上其他二十府的人马,大好几十万。车麻子说的话,真不是臆断。
眼看你一言我一语,堂下越来越乱。王植一拍桌子:“好了,既然你们都想出海,那就去!云州那么大,地方随你们挑!就一点给我记住:男女老幼、鸡犬不留!我要让他们重新认识到,谁才是这云州头上的天!”
待一众海盗头领离去,李兆铭坐在堂下久久不语。
“干爹,他们这样,会吃大亏的呀!”李兆铭也知道众人反对原因,表面针对自己,实际针对的是王植。几名大头领翅膀“硬了”,觊觎王植位置,所以间接提出挑战。
这个时候,谁若是能在云州收获巨大,自然能得到更多海盗支持。几名大头领各有各的算盘,小海盗们也心思良多,汇聚起来的压力,连王植也扛不住。
可这是李兆铭不愿看到的。海盗的生死他不关心,但在向颜家报仇前,他不希望这些“工具”损失惨重。
“兆铭!老夫知道你的建议是对的,其实他们都知道。可惜,人就是这样,明知道吞下去会被毒死,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明知道这顶帽子带上去会被压死,可就是忍不住去戴!”
“让他们去!如今骨头硬了,当着老夫的面都敢顶嘴;去云州,只有被人打得‘嗷嗷’叫,他们才会再次爬着回来求老夫!”王植摘下头上的那块血红色宝玉,两指掐着对准阳光。
美玉在阳光折射下,散发出璀璨光芒,晃得人不敢直视。
“这玉名叫‘坐忘红尘’,原是倭国‘地皇’‘皇后’皇冠上的镶嵌,你看它多美!此玉一共两块,这块是‘忘红尘’,另一块‘坐红尘’在我长子手里;兆铭,你说两块玉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凑齐?”
王植长子的首级已经被送了回来,那么“坐红尘”毫无疑问落到了颜子卿手中。李兆铭吞了口唾沫,转着眼珠,心里急速思考着如何回答。
但王植没打算叫李兆铭回答,自顾自背过身,朝内室走去,渐行渐远:“明年!老夫发誓,明年必定要这两块玉重合!谁挡我,老夫就撕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