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人并不多,统共十几个。但一个个或凶恶、或阴狠、或彪悍、或猥琐,反正没有一个好惹。这群人便是整个东海赫赫有名,整个云州谈虎色变的倭奴头领,“老船主”王植手下的“王下七海将”:
平浪海将平五郎、横野海将叶麻、扬烈海将严思齐、建威海将曾一本、楼船海将旦小一郎、捕鲸海将陈道可、殄鲨海将许栋。王植自封“东海王”,这“王下七海将”的“王下”二字,就说明其野心多大。
剩下几个没有名号的,或是档次不够、或是最近新投,或是“跑单帮”的散户。只有这“王下七海将”,每人手下都有近万,个个凶狠彪悍,追随王植多年,闯出这七海将赫赫声威。
除七海将外,还有一些恶名昭彰的海贼也都汇聚在这个大厅里,里面甚至包括颜子卿的老熟人:车麻子和陈复之手下几个大头目。
一群海匪坐到一起,无非就是聊聊“你上次抢到多少钱!”“我这次杀了多少人!”“谁谁谁抢到的姑娘最漂亮!”“谁又攻破哪座县城”之类。堂中大多数人都聊得很嗨,只有一个除外。
“许哥,别喝闷酒了,兄弟陪你整点。不就损失点人手!回头去倭国转一圈就补回来了!”车麻子提着酒瓶跑到“殄鲨海将许栋”面前,给许栋倒上一杯,自己也倒上,陪着一起喝。
“胜败乃兵家常事,您看我上次被姓颜的杀得裤子都没了,这才大半年又有了三千多人!”
“你他吗还知道兵家常事?”许栋看看这混货一眼,没有搭理他。车麻子这种憨货,玩命有余,智商不足,你要和他计较你就输了。这货自打投靠到王植手下之后,整日就知道打打杀杀,就一亡命徒。
“你知不知道老子这次损失的都什么人,跟随老子十几年的老兄弟折大半!”普通倭奴许栋不心疼,但心腹悍匪的损失那是多少普通倭奴都无法弥补的。
“是啊,杭州那地脚就是个铁刺猬,一嘴上去就能嘣掉满嘴牙,上次我——”正说到此处,之间大厅之上走出两名号令兵,对着大堂众人就是一嗓子:
“东海王到——”
“属下拜见王爷——”一群海匪穿的五花八门,参差不齐的喊着觐语,不伦不类行着跪礼,反倒把大堂上的一片狼藉凸显出来,看得坐上大厅“王位”的王植眉头大皱。
王植年近七旬,却半点不显老。满头黑白相间的头发被一块血红色的美玉束起,身穿青花绛紫龙袍,白玉腰带环身,脚踩金狮秀球鞋,可谓贵气逼人。唯独肚皮稍显大点,少去三分威严。
待众“将”行完礼,王植双手一压, 没等众将说话,以身形完全不符的动作,一脚朝站在最前面的平浪海将平五郎踢去。
“噗!——”平五郎哪有防备,一脚重重挨在胸口,当即飞出好几步,滚在地上爬不起来。
“啊——王爷!”“老船主!”“老大!”不知王植为何如此愤怒,众人不敢看平五郎,都低着头。
“老子再三说了,惹事,别惹大事!你们是怎么干的?五府十一县、一百余村镇,二十万人。好威风!把官兵杀得落花流水,你们是嫌老子死的不够快是不?”越说越气,王植拿起身边一个酒壶,“嘣”一声扣到横野海将叶麻头上,叶麻顿时一脸鲜血,抹都不敢抹。
沉默好久,平日里最讨王植欢心的楼船海将旦小一郎眼看众人都不做声,只好解释起来。旦小一郎是个倭人,早年拜王植为主,忠心耿耿,就是说话有点不伦不类:“主人!汉兵这次凶猛,止不住手的!”
汉语夹杂倭语,不过众人也都明白。旦小一郎的意思:这次之所以“闹”的那么大,全怪汉将反抗,若是不反抗,自然就闹不到那么大了。
王植也明白。一腿一巴掌下去,气也消了许多。事已至此,就算砍死手下也无法改变事实。坐回王座,仰起头看着窗外天空,不知在琢磨什么……
三月二十六,这是一个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日子。
天气正常,阳光和往常一样;生活正常,全杭州的居民作息和往常一样;工作正常,各司其职没什么不一样。只有气氛不太正常,往日里应该从大运河中驶过的颜家运粮船,从早上到傍晚一直都没出现。
很多人在翘首以盼。有的很焦虑,一个劲询问颜家的船什么时候能到;有的在叹气,该来的终究要来;有的很生气,怨颜家没能坚持到底;还有的很得意,盼望着太阳赶紧下山。
不管什么心情,不管站在哪边,太阳最后一丝余晖消失,颜家的运粮船终究没出现。
“终于结束了!”李朋鸟摸摸眉头人中看起来很沉静,但满脸的疲惫表明,事实并非那样。
“姓颜的撑不住了!”王元成也舒了开口气,最近几天,银子流出的速度和瀑布一样,让从小在宝物堆里长大的王家嫡长孙都心如刀割,只有面前的李兆铭稳如泰山。
这也是王元成谁都不服,唯独对李兆铭言听计从的原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这种人在哪都是人杰。
“不光漕帮仓库,从富春江到钱塘江到银江,所有支流我都派出了人手,没有一艘运粮船在通航!”这也是李朋鸟让人服气的地方:谨小慎微、防微杜渐。
“从明天开始,杭州府就是我们的。流民营那边都安排好,只要这边粮食危机一起,和杭州城这边同时开动!”李朋鸟制定的计划好几十页,思虑之周全,可谓呕心沥血。
“这次,那群蠢物也该知道怎么选了吧?”王元成所有东西都写在脸上。和李朋鸟都看不起那群人,但李朋鸟表面上滴水不漏,王元成的鄙夷傻子都能看得见,只不过没人敢得罪他。
唠叨完,又继续朝李朋鸟念叨:“那毛海峰死的好啊,死完还给我们送银子!那混蛋我早看他不顺眼了,每次到我家都拽的跟什么似得,姓颜的就这件事干得好!”
王元成提毛海峰绝对是无意的,但落到李朋鸟耳朵里却又是另一番感受。不知为什么,李朋鸟眼前突然出现那晚的情景:
亮白月色下,一名血迹斑斑、身穿儒服的清冷少年,左手后背、右手提着一颗滴血的首级走在露台上,就像漫步在清晨郊外的树林里,说不出的轻松、自在。
还有那个双手交叉、双刺倒拿的身影,一步步把一群倭奴逼上绝境,一个个倭奴像小鸡一样被宰杀。他抬头的一瞬间,是如此冷漠……李朋鸟现在想起来还历历再现。
那姓颜的就这样认输了?李朋鸟总感觉不真实,问题在哪——
“少爷!少爷急报——”一声凄厉的惨嚎响彻大厅,在李朋鸟沉思之际,一名跟随其多年的小厮连敲门都没有就“砰”一声冲进大厅:“少爷,出事了——”
说完,颤巍巍举起右手,把一张刚从鸽子腿上抽出的纸条递到李朋鸟面前。
“啊!——”一声比刚才还要凄惨的惊呼响起,看完消息后的李朋鸟双眼赤红,嘴唇发白,全身都在发抖。额上的一条青筋涨了出来,脸上连着太阳窝的几条筋,尽在那里抽动。
“颜子卿——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