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低头沉吟了片刻,还是摇摇头道:“不够,仅凭这些还不足以让彧奉其为主。公达,若你未与他定下约定,彧或许会与他一见如故。但如今若是彧再奉其为主,那便不是你我二人之事了,对于如今的他来说也未必是好事。”
荀攸轻轻颔首,他知道荀彧所言没错。只是一人还好,若荀氏五子中的前两人都追随刘备,便代表了荀氏一大半的力量支持刘备,甚至还有颍川大大小小的家族。刘备还没资格让荀氏做出这样的决定。
“那且静观,天下乱局不远,刘玄德是龙腾九天还是鱼戏浅水,到时便知。攸可是很想与小叔父共事啊。”荀攸笑吟吟的说道。
“若他真能乘势而起,彧自然会追随于他。”
……
刘备感觉很疑惑,事实上雒阳城外的难民在粥棚排队这件事上是很守规矩的。
一则何进此人确实有仁念,雒阳内的巨户大族也多,虽只一天一餐,但却绝对能供应到每个来领取的人。分量也足够支撑难民活下去。
二则管理严苛,但有闹事者必然严惩不贷,方才若是被挤出去的是其他难民,只需大声呼喊,自然有卫兵前来拿人,长此下来粥棚前的队伍是比较井井有条的。
而自己方才竟然被人撞出了队伍,他这样排队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还是第一次遇到人不守规矩,顿时起了好奇之心。加之游侠脾气发作,也不叫卫兵,仅凭自己的力量又挤了回去。
刚回到队伍,扭头看了眼身后那人,却见是一名少年,身高大约六尺八分,比自己略矮一些,面黄肌瘦,体格瘦小,方才的力气却是不小了。
正待开口,却听见那少年轻声道:“你不是逃难的,出去!”
刘备一阵讶异,他假冒难民这么多次,还是第一次被人看出来了,心里一阵好奇,脚步不停的跟上队伍,也压低声音道:“俺咋就不是难民了?你坏了规矩,俺要去告诉官兵!”
“你去啊,看看官兵来了会拿谁是问。”少年却是丝毫不惧,冷声回道。
刘备一阵哭笑不得,官兵来了难道还能拿自己这个六百石?随即又看了看少年,低声道:“你咋拿了两个碗,一人只能一碗饭,这可是规矩。”
“不用你管!你出去,要么就到后面去,否则我就揭穿你。”
“你告诉我原因,我帮你带一碗。”刘备见这少年谈吐不似平民,愈发好奇了,索性也不掩饰,直接提出条件。
少年眼睛一亮,咬着牙思索了一会儿,颤声道:“我爹爹不行了,他…他没有力气来拿粥。”
刘备目光顿时黯淡了下来,低声道:“我知道了,我帮你带一碗,你带我去看看你爹爹。”
少年心里还有些怀疑,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他知道刘备所言不差,一个人一碗,这是铁规,他带了两个碗是准备跪在地上求恳的。会来这座粥棚也是因为偶然听见其他人说这里的人最心善,粥的分量最足。
现在只能相信面前这个冒充难民的奸猾之人了。
待到打完粥,看见刘备站在外面等他,少年顿时舒了一口气,脚步都轻快了些许,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走到刘备面前,低声道:“对不起,我……我错怪你了。”
“不妨事,我本就是冒充的,你也没有做错什么。带我去见你爹爹吧。”刘备轻轻摇头,也没有怪责什么。
“嗯!”少年重重点了点头,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那个,我姓孙,名叫孙衎,还没有加冠,爹爹没有赐字。”
“我叫刘备,字玄德。”
……
刘备用力托着中年人的背,孙衎慢慢的给他喂粥,然而却不见起色,中年人依然虚弱无力、奄奄一息。
孙衎的脸色愈发焦急,身体不住的颤抖,只是强行控制住手臂才没有打翻粥碗。刘备一阵皱眉,这中年人明显是因为饥饿过度,身体虚弱而染了风寒,倒是不算太严重,但在城外这样露天住下去,熬不过两天。
但内城也不是他能随便带人进去的,区区一个六百石议郎,若非何进关照,卢植、曹操、李澈三方面子足够,他都没资格住在内城里面。
而家财早已散尽,也没有资财在郭区置房产安放这二人,再说能救得了这两人,雒阳外数千难民呢?天下数以百万的难民呢?每每遇到这种事,刘备都会痛恨自己的无力,没有办法拯救他们。
正当刘备难受不已的时候,一道声音仿佛天籁般响起:“阿大、阿二,把这病人搬上后面的车,带进东郭找医工治治。”
刘备惊喜的循声望去,却见两辆马车不知何时停在了数十步外,一身儒袍的荀攸走了过来,身后跟了两名车夫,四名卫士。路上的难民纷纷避让开来。
“公达何以在此?”刘备惊喜的问道。
“攸若不在,刘君今日恐怕要潸然泪下了吧。早间何等雄姿英发,如今却又如此小儿女态,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你呢?”荀攸悠悠然说道。
见车夫过来抬起中年人,孙衎一时有些茫然和警惕,不由自主的望向刘备,见刘备轻轻颔首,再看看中年人越发虚弱的样子,最后还是不舍的松手了。
刘备也顿时松了口气,苦笑道:“屈子能哀民生之多艰,备何以不能悲从心起,潸然泪下?”
“能逞口舌之利,刘君心绪恢复起来倒是挺快的。”
“备,多谢荀君援手之德。”刘备也不跟荀攸斗嘴,肃容而立,郑重一揖谢道。
荀攸坦然受了一礼,继而说道:“天色不早了,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刘君还是早些回府吧。这少年的父亲待病愈之后我会带回府上,府内恰好缺了一个车夫,至于这少年……若刘君有意收留,可坐攸的马车入城便是。”
刘备再次深深一揖,孙衎却是泪流满面,直接跪在地上对着荀攸和刘备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