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禹入神地说:“齐胸襦裙,真合适啊。”
动用了感识后,少年人就得出这么个结论,等他反应过来,想重新观察时,耳识却从空气中感觉到了一丝猛烈的颤抖。
那好似是人的呼喊。
“救、救救我。”
从竹屋之外传来的轻微动静,在第一时间让南师彩也睁开了眼睛,王禹也为之侧目:这家伙,小睡的间隙还开着感识?
王禹呆呆地问:“你听到了吗?”
“在西边,不远不近的地方。”
“带我也去!爪子温柔些。”
过了一会儿,一只白鹤抓着一颗头飞出了竹屋,踉踉跄跄地掠进林中的黑暗,然后冲上林头,向西而去。
本来就不远,不多时,两人就飞到了声音传来的大致方位。
南师彩抱着王禹(的头),俯下身看着地上的轮子,然后抬起头,望了望上方的山崖。
王禹看了看地面,说:“山间路滑,掉下来的吧,瞧,这还有一些碎瓷片,是有商人落难了?”
南师彩怜悯地瞅了瞅摔在不远处灌木丛的牛,它已经死成半滩肉了,遮住王禹的眼睛,她说:“走,咱们到前面看看!”
寻常人穿着齐胸襦裙难以行走野外,但碍不到身为周师的南师彩。
远处传来一声清晰的呼喊:“救命啊!我、我是赵国开平侯,谁来救我,我将来封他为王!”
王禹闻言大惊,这声音虽然过于老了,但倒真像是那位开平侯。
接着,南师彩与王禹相视一笑,前者是被逗笑了,后者是尴尬的笑。
“你们赵人封官许愿的话术还真像一个师傅教出来的。”
最终,两人在一棵树上,发现了呼救的男子。
树旁是碎裂的车子残骸,还有几个破损严重的箱子,但货物却没事。
男子发现了树下有人靠近,挥舞着正渗血的右手,大叫道:“诶?这里,这儿!姑娘,我是行商,救我的话,必有重——什么鬼啊!”
男子一看见南师彩抱在手中的人头,差点晕厥过去,他以为自己碰上了山鬼。
“真是你们赵国的那个开平侯?”
南师彩将王禹托举过头,想让他看清楚,王禹睁大了眼睛,看见那树上的男子头发凌乱,浑身脏污,眼神憔悴。
虽然被烟熏过的牙齿、发黄的眼白,让人很难联想起那个身份尊贵的开平侯,但这瘦脸与赤铜色的面颊,确实是开平侯石韬的模样。
“应、应该没错吧……”
一看就知道这流离失所的大半年对这个侯爷有多折腾。
王禹居然对这个“野心萌动,带崩王家”的侯爷同情了起来。
被托举着的王禹感觉少女的手有些颤抖了,于是长话短说:“石韬,你还记得我吗?”
那男子颤抖着去看那个正在说话的头颅,看了许久,才恐惧地说:“你……你是王家的老四?怎么就剩一个头?我果然是被摔死了,这里是黄泉对不对?被我害到阴间的人找我索命来了!”
大叫大嚷间,男子手一松,向树下摔去,南师彩眼疾手快,接住了男子,这才没摔伤。
男子迷迷糊糊地看着南师彩,谄媚道:“哎呀,黄泉也挺好,有这样的美姬,喂,女人!你芳名几何?本侯让你做我的第十一房小妾,在阴间服侍好本侯,自有富贵等你!”
这一番话对任何一个晋国良家子来说都是侮辱,南师彩本就忍着男子满口的烟味与身上的体臭,这下怒意顿生。
她微微一怒,很要命。
南师彩反手就将曾经的开平侯丢了出去,让他落进了不远处的荆棘堆中,引发了一阵鬼哭狼嚎。
一阵痛彻心扉的摸爬滚打后,石韬才拖着劫后余生的身躯,失魂落魄地钻出荆棘,滚倒在他的货物旁喘息。
似乎折腾过了,人才会正经起来,石韬捋了捋八字胡,忍痛将折磨皮肤的棘刺一个个拔出来,一边拔一边说:“留一个头还活着,这么说,王禹,你真的是你父亲生的吗?”
“是又怎样?就剩一个头啦,石韬,你又想如何?”
事到如今,王禹没有必要尊称他为开平侯了,被直呼其名的石韬眉毛一跳,勃然大怒:“你这厨子生的种,该称我为侯爷!如果是以前……以前……”
怒话说到一半,石韬的气势一下子泄了,最后就只是无奈的说了几句“以前”。
“是啊……”他挠了挠头,又拔出一根棘刺,“虽然才过了一年,但这都是以前的事了。”
事到如今,已没有能力摆着开平侯的架子了,他自己也不过是一个为了生计要走崎岖山路的孤独行商罢了。
活下去,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
“王芳的四弟,你家就剩你了?王芳他——”
“是的。”
“这样啊……本侯的错,但你也不要期望我展开复仇了,我现在只想苟活下去,一提到仇啊、杀啊、武器啊,我就害怕。”
石韬蜷缩了起来,身子有些微颤,仿佛是为了终结什么一样,他疲惫地说:“我现在也不叫石韬了,这名字招祸,我不信我那侄儿不派人追杀,我现在叫胡安。”
有关石韬的一切都已死,活着的是胡安,胡安的眼神将这一切明明白白地告诉了王禹。
南师彩右手托着王禹,左手的袖子捂住口鼻,低声道:“唔?我好像闻到了一种苦涩的异味。”
胡安两眼一慌,正要起身,却被没拔出的棘刺弄疼了。
循着味道,两人走向了车的残骸与散乱的木质货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