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周千秀从牢房出来后,双眼红肿,泪痕满面,一副哀哀欲绝的模样。回到府中,勉强应付外周老太太与周王氏的问话,就将自己关在房中。
之后几日,都是郁郁寡欢,就连元宝撒娇耍赖都不能引出她脸上半分波澜。周千寻隐约觉得,她与邢望春之间定是发生什么,才会让这般伤心欲绝。
周千寻忧心周千秀会郁结成疾,思前想后,还是决定问个清楚。
“大姐姐,我能进来吗?”她站在周千秀房前喊道。
房中沉寂许久,就在周千寻以为周千秀不愿被人打扰时,她温婉的声音从房中传出,“进来吧!”
周千寻推门进去,将房门关好。
她再抬首时,就见周千秀坐在梨木圆桌前,手里拿着一根簪子愣神。
周千寻轻步走到桌旁坐下,也将目光投向那簪子。
簪子并不华贵,只是极为普通的银簪,造型却还算清雅别致,是一朵初夏盛放的莲花。想起莲花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周千寻不禁觉得与自己这位大姐姐的气质倒也相得益彰。
周千秀明显是在睹物思人,这难道是邢望春送的?
可周千寻瞧这银簪眼生的很,似乎从来都没见周千秀佩戴过,若是自己夫君所送定是要日日佩戴才显恩爱。再说邢望春只是庸俗之人,平日里送给周千秀的首饰多以金饰为主,银饰这种不显贵气奢华的清雅之流,完全不在他的欣赏范围。
银簪似是久未佩戴,通体略有发黑,更像是有些年头。但却又用做工精致的锦盒仔细保存,可见周千秀对银簪的珍惜之情。
若不是邢望春,那便只有那位了!
正待周千寻发愁如何开口劝解之时,周千秀倒先开了口。
“寻儿,你觉得这银簪与我如何?”她眼神复杂的盯着手中之物。
周千寻略微迟疑,她眼波流转,似开玩笑般道:“这银簪雅致,到与大姐姐做姑娘时的气质很是相配。可如今姐姐越发端庄高贵,唯有金饰才相得益彰。”
“寻儿,你是越发的会说话了!”周千秀似笑非笑的望向她,很快又旋转眼光,自去盯着银簪,“这银簪是我与王锦晨的定情之物,我本以为自己会与他一生一世,却哪想会被命运捉弄。”
她唇畔浮起一抹讽刺,又继续道:“为救王锦晨出囹圄,我被迫与邢望春成亲。刚成婚那年,我满腔怨念,不让他碰自己分毫。半夜他熟睡时,就拿出这枚银簪暗自流泪。现在想来,他都是知道的。”
“如今,你心中是否还有那人一席之地?”周千寻终是问出口。
周千秀唇角勾笑,坦然道:“毕竟是年少时热烈爱慕过的人,又怎能说忘就忘。像我这种嫁了人的女子,心中竟还惦念着其他男子,真是有违妇德!
若是换了别家夫君把我浸了猪笼都不为过,可邢望春却愿意给我时间,等我将那人彻底忘记。
这些年,他宠着我,敬着我,从来都不违背我任何意愿。在我自己都认为,他是最知我心意,最信任我的人时,他却······”
“他却如何?”周千寻道。
周千秀咬下红唇,道:“邢望春怀疑我与王锦晨有染,才换的他一时脱困!”
“
邢望春还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周千寻骂道,却一抿唇瓣,又小心翼翼劝解:“大姐夫向来紧张你,王锦晨突然出现,他又遭此劫难,总是会胡思乱想。”
周千秀未再言语,只是望着手中银簪出神,过了许久,自言自语道:“许是这银簪不能再留!”
她没头没尾一句话,周千寻至今都没想明白,也不敢妄加揣测。
今晨,周千寻一早便去到邢府,想同周千秀一起去送邢望春。可她并不在房中,周家众人也不知她去向。周千寻无奈只得一人前往。
官道旁,头戴枷锁,身着囚衣,被两名官差押送的邢望春十分扎眼。
疾驰而来的马车没有半分迟疑,就在他身边稳稳停下。
邢望春认出这是周千寻经常乘坐的那辆豫王府马车。
果然,一身碧色衣裙的绿弗先是跳下马车,之后就见身着一袭品竹色散花襦裙的周千寻在她的搀扶下,也下了车。
深秋的季节,寒风虽未到凉到刺骨,却也能让人瑟瑟发抖。
周千寻将襦裙外披着的锦红大氅拢紧,抬眼一瞧邢望春只穿了件单薄的囚衣,不禁蹙起眉毛。
她对身旁绿弗耳语几声,便见后者走到两名官差前,从腰间拿出一个锦袋,笑道:“两位官爷借一步说话!”
两名官差自是明白绿弗何意,相互对视一眼,乐呵呵的与她去往距邢望春十步之遥处。
“大姐夫,这几日你受苦了!”周千寻道。
邢望春并未在意她说什么,双眼目光越过她头顶,目光殷切的望着马车。
“她没来吗?”
周千寻垂眸苦笑,心中清楚他此时最想见的人是谁。
也许,周千秀并不想见他。
“你······”周千寻终究想将邢望春骂一顿的想法压下,语气生硬的糊啾:“大姐姐······她头疼,来不了!”
邢望春心思通透,瞧周千寻对自己没好气的态度,便知道周千秀还在怨自己。
他苦笑,“不来也好,瞧见我这副模样,兴许更加嫌弃我!”
“大姐夫不要胡思乱想,好生想想怎样熬过这三个月才是要紧事!”周千寻道。
邢望春满脸不在乎,“我这等糙人,在哪都能活下去。倒是······”他顿一顿,道:“倒是你大姐姐与元宝,还望五妹妹多照应些。”
周千寻面色缓和,道:“你且放心,我们一大家人都住在你宅子里,怎敢亏待他们母子!”
邢望春笑了笑,又瞟了眼她身后空旷寂静的官道,道:“走了!”
两名官差见他们二人像是告别完毕,双双走到周千寻身前,作揖道:“姑娘请放心,过了驿站就将邢捕头的枷锁除去,这一路不会让他受罪!”
“多谢二位官爷!”周千寻福了福身,又从绿弗手中接过一包袱,浅笑道:“包袱中是几件冬衣,还望两位帮我大姐夫收着。”
两名官差接过包袱,又对周千寻躬身作揖,随后押着邢望春上路。
日光斜射下一层层淡淡的光圈,步履蹒跚的邢望春,他依然宽厚的背影,看起来略显脆弱与寂寥
,令周千寻在心中唏嘘不已。
直到那背影渐渐变成浅灰色的斑点,周千寻才长叹一口气,与绿弗向停靠在路边的马车而去。
不经意的抬眼一瞟,周千寻突然在管道旁的密林中,发现一个纤细的身影。她躲在一棵粗壮的大树后,瘦弱的肩膀一耸一耸的抖动着。
“大姐姐!”周千寻轻拍她后背。
周千秀转脸扑到她怀中,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