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暮的将军倚刀强撑而立,腰身隐在浓密的黑烟里。他身上的符文都熄灭了,阴气不再循环,顺着他的身子向下流淌坠落,一旦触及地面,便作黑烟,随后不见。而马承平的将军此刻已经灰飞烟灭,返璞归真,烟雾散尽后,留下一团金色的光火。那团光火是感应到廉颇的存在才留下来的。廉颇从未有过吞噬同魂武将的经验,但此刻,他如神来助,自知当如何。他慢慢地稍带战栗地伸出手,指尖触到那点光,立刻闪耀起璀璨的符文来。那点光照耀着廉颇,也被廉颇所照耀着,它流向他,他也流向它。
“动手!”王延玉高叫着,与随从唤出十几位将军来,一字排开,手中的兵刃亮闪闪的,构成一堵钢铁的城墙。领头的是王延玉的大将,那将披挂轻钢甲,手执一柄钢枪,火焰为天蓝色。这也是一个赵云武魂,只不过眼睛中有蒙蒙的薄雾,没有我子龙的气魄。
“王延玉,你干什么?”林婕想帮我,可她的爱将典韦已经被李雷斩了,她无将可战。
王延玉搓了搓他满是珍珠翡翠的大手,笑道:“不趁这个时候拿下廉颇,隔天我们怎么死的我都不知道。大家别跟他废话,一起上!”
一众将领得令,纷纷举起兵刃来,由青焰大将带领着向前跃来。廉颇的身子已经被那点火焰点燃,透射着纯净的光,令我们看不清他的身形,却可感受到正在一股凝聚的强大的气息。这股气息尚未整合完毕,一旦成功,廉颇将打破桎梏获得飞升,岂是这些喽啰能敌?可是千钧一发,青焰大将的长枪走如蛟龙,对准那光团的中心部位便刺,冲击的火焰不能进入光团内部,在光团的外缘被打散了,流向四处,点燃了数个货摊架。
“就是武神关羽再世,也救不了廉颇!”王延玉高叫着。
“王延玉,我马承平说到做到,你把人都给收了。这廉颇赢了,你就得让他走。”马老豁然开朗似的,把头转向了李雷,“李雷,都是你指使的吧?你的羽毛要染喽。”
李雷怪笑着,这时候无论谁说什么话都没有用。四位将军已经从四个方位突破了光团,兵刃穿透廉颇,死死地将他锁在里面。廉颇的魂血剩的不多了,从而光火渐渐地熄灭了。我看到,有一枪两刀一戟从四个方位穿透了廉颇的腹部,四名武将一齐发力,将廉颇挑升至空中;穿过他的枪尖与戟刃刀片乌黑亮丽,外绽而内捧,仿佛一朵玄色的铁的莲花。
“主上······”廉颇的手终是垂了下去,就如他垂下的眼皮。那金刀落地,陡然失去光泽,一震尽落金粉,恢复青铜之色。看到这把青铜刀,我就想起了两年以前初遇见他时,他对我说的话。他说这种刀在他们那个时代是不存在的,但是使着还怪顺手的,把握着也很霸气。我笑着告诉他,可能是受现在影视剧、小说漫画的影响吧,因为这样的长刀最能突出大将的风范,每一个男孩儿都崇拜那把关刀,故而将其他的武将,也刻画成类似的模样。廉颇当时似懂非懂,他不知影视漫画为何物,知道到人们认为的他,就是这个样子的,所以他才会成为这个样子。
当那把刀褪去华彩,廉颇的生命也失去了颜色。随着四位将军向外拉扯,廉颇的铠甲四处崩飞,身体终究破裂。他摔落到地上,正落在先前被打的粉碎的货架处,又被木刺穿过。可是他已经不痛了。一点风轻轻吹过,就把沙子般聚成的他的身形都吹散了,一点点地逸散到空中——那一日云海染血,他策马奔腾降临世间,作为武魂拥有了第二次生命。十几年的时光不短了,也在现世重逢了蔺相如,不能算他遗憾。
愁在坠。我说不出话,明明知道并无什么东西扼住我的喉咙,我却无法令它哽动。莫名的空虚萦绕着我,虽然空虚,但使重力加倍。
王延玉粗鲁的笑声变得模糊不可听。我看看林婕,看看马承平,看看李雷,看看暗暗欢呼的所有的人。我的头如拨浪鼓一般摆动着,我在寻找那个令我失神的声音。
愁在坠。我进入恍惚立刻又跳出来,眼前一会儿是真实一会儿是幻界。真实之中只有四个染血的将军和一帮臭鱼烂虾,幻界当中却有一个廉颇。我选择坠入幻界中。廉颇肃立在将军府的门前,望着我,望着趟浮在水中,由阴河的上游漂流而来的我。阴河的上游什么都没有,远处虽能望见青山,可始终不能接近之或远离。一路都是单调的景色,只有廉颇这儿,门前柳暗花明,春意盎然。
我是半身都浸泡在水里的,见到廉颇,竟自己就挺立起来了。我慢慢趟上岸,不过四五步的距离,身上的水就都不见了。廉颇抱着刀恭立在门前。
“主上。”将军颔首微俯身,施礼完,也不请我进去。我刚要踏过那木门槛,便听得他说:“主上,不要进。”
“笑话。我是你的主公,是你的王,为什么不能进?”
“主上也知道,这将军府不过就是你阴气的节点,里面同上游那些白沙地没有太多的区别。颇总是站在这里,看远山前飞鸟近处水里的游鱼。”
我笑道:“你每次被我投射出来,不都是在门里面的么?”
廉颇也笑,单手轻捋须,笑里豪情万丈。
我问他:“难道这才是门里,从对面看,才是门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