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林儿。”岳川吃力地抬起手,清卿赶忙握住,“大哥想跟你说句话。”
清卿拼命点头,陵枫和安瑜噙着满眼泪水,依依不舍退出门去。
“林儿,我们叫顺口了,都不记得你原本……咳咳……就姓令狐。”清卿听见这话,低声呜呜抽噎起来:“大哥,我不想……”
岳川摆摆手:“西湖、南林素与东山不和,林儿怎么选择,大哥都不怪你……只是唯有一事,算是大哥求你的……”
感觉掌心的手渐渐冷下去,清卿赶忙不住地点头。
“将来有一天,要是西湖和东山真的打起来,大哥要你……要你别对西湖的人出手。”说罢,一阵剧烈的咳嗽,血块混着血水不住沿着嘴角向外流。
清卿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儿,你答应我。”相握的手不住颤抖,清卿仍是沉默。
“答应我、答应我……”更多的血水冲破内脏,含在岳川嘴里,岳川的声音渐渐小下去……“答应我!”
最后一刻,孔将军竟忽地坐起,一把攥住清卿肩头,大吼一声。清卿只觉得肩膀一阵剧痛传来,随即大哥冰冷的躯体不住前倾,终于倒在自己身上。
这次,是真的一动不动了。
师公和弟弟奔进来,抱着大哥的身体,哭得昏天黑地。只有清卿呆呆坐在地上,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我心素珍月,骑弓断铁关。五岳作晨露,霜玄忆山川。
三人将孔将军葬在桑林斑驳之下,各自愣愣出着神,久立坟茔前静默无声。
直到一缕微薄的金光透过叶丛,打在陵枫脸上,才终于回过神来。见安瑜仍跪在坟头之侧,伏着地面,无声呆滞不已,不由得上前扶起他:“好弟弟,咱们回去吧。”说罢抬起头,四处张望着清卿的身影。
只听清晨微曦下,只有露影滴答滴答。
看着第六日的初阳越来越高地照耀在头顶,无名的苦涩涌入清卿心头:最后赴约一次,也偏偏是要来迟了。
跑着跑着,脚下枯枝不见,被一跤绊了个嘴啃泥。
倒下去的一瞬,清卿忽然失去了上跃的力气,就任身体直挺挺栽到了地上。顷刻间的念头浮上脑海,要是直接躺在这儿,倒是也不算太坏。
扶起身子向四面一望,只见断壁残垣满地,浮尸饿殍散城。瘦畜饥人漫漫走着,原来自己狂奔一夜,终于来到了南林边缘地界——
被四人烧得面目全非的角落。
高耸耸蕊心塔像个细长的墓碑,带着入秋的巍峨和凄凉立在眼前。清卿将白玉箫又紧紧攥了攥,咬紧牙关,拖起沉重的脚步向着塔下走去。
八个弟子皆披黑袍,正然肃立,面无表情地立在塔下两旁。见清卿走进,八只长剑“刷”地一齐出鞘。箬冬放下乌袍的帽子,从塔门前回过身,阴阳剑柄映着双色锋芒凛凛闪光。
剑尖在地面划过一道浅浅的痕迹,箬先生一言不发便迎上前。清卿棋藏左袖,手握木箫,奋力跃起而冲了过去。听得“噔、噔”两声高鸣,箫身和剑身左右相击,一下子在空中破开两道火光来。
清卿退开两步,在脚尖压住全身力量才勉力停下。随即大片横排棋子飞出,用“乌鹭横飞”抵挡身前,手中长箫划开“隐高山”一式,奔在棋阵身后再次急速上前。
黑光横过,箬冬立在原地直转剑刃,让白棋霎然被乌刃一侧尽皆打落。随即侧身划开剑头,用圆式慢抹于身前,便一步不退,把这横飞的乌鹭杀灭了个干干净净。清卿一惊,急忙把箫身用力高抬,却正巧与下压的剑芒打了个正着。
忽地撒手,清卿一个撤力后跃,重新和箬冬箬先生拉开几步远的距离。
看着箬冬迈开脚步,二人间距不断缩短,清卿一团乱麻的脑袋快速旋转起来。记得海边比试与霜潭一战,箬先生只有在空隙完全暴露时,才会让阴阳剑直挺而上;那若是自己无坚不摧的白玉箫迎上呢?
心中打定主意,便也缓步走近。
就在剑光白刃划向自己喉咙时,清卿丝毫不避,任自己门户大开,就从左右对称的去路出将木箫冲着箬冬的眉心穴陡然跃起。谁知箬冬调换剑头,剑尖向下,用剑柄直接顶在白玉箫身上。
一阵泰山压顶似的巨力顺着剑箫相交处源源传来,清卿被震得从手腕到肩膀都是酸麻不已,被迫放开了手——“咣当”一声,白玉箫划过晨空,远远掉在箬冬身后去了。
箬冬毫不给清卿丝毫喘息的机会,转回剑头,黑刃白影一剑一剑,招招都向着清卿要害相刺。
清卿睁大瞳孔,拼了命地接连后退,使尽全身力气低头躲避在云电绝尘的双光剑影中。忽地瞅见白色尖刃已然顶在鼻尖,清卿心下瞬间乱了阵脚,双腿后退一绊,后背着地摔在了塔前残垣上。
箬先生却并无收剑的意思,剑身一挺,依旧划着清卿的鼻尖直冲过来。
手无木箫的清卿不暇细想,双手在面前一并,正正见黑白两刃拼命夹在手心中。只是这鸿毛一样的力气哪里敌得过长剑狂风?感到剑锋擦过手掌,清卿下意识偏过头,闭上了眼睛。
奇怪的是,就在清卿闭眼一刹,手中不断下沉的剑刃突然停了下来。
带着一丝侥幸微微睁开眼,箬冬寒霜的眼神定在冰冷的剑光最高处。清卿慢慢松开手,又是“刷”的一声,箬冬甚至都不回头,便将长剑反手收进了剑鞘之中。
“何如?”箬先生沉声开口。
清卿吃力地支起上身,摇摇头:“我远不能。”
“你心服就好。”箬冬回身走开,“来人!”
两名弟子闻声上前,取出两条粗重的镣铐,将清卿手脚锁了起来。清卿略惊:“你不杀我?”
<bK/> “南林的火不是你放的,南掌门也算不上是你杀的,你来玄潭不过是为了你师父——我何故杀你?”清卿闻言,忽地一抬眼,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过你在七星殿欠下那么多人命,一时半会儿怕是不能放你走。”
两个弟子一男一女,推搡着清卿站起身。见箬冬不再发话,二人便拎起清卿,推她向塔中走去。到得塔门前,清卿忽地住了脚:“碧汀毒和雪上蒿,哪个发作更快一点?”
箬冬一听,登时喝道:“站住!”两个弟子回过身,清卿得意一笑。
回过头,两行泪珠滚了下来。
箬冬皱起眉头,一步一步向她身前走近:“谁给你下的雪上蒿?”
清卿摇头:“不重要。”
低头沉吟半晌,箬先生忽地从黑袍下掏出个小纸包来。
暗黄光影闪过眼前,清卿抬手接住,引得镣铐“咔拉咔拉”响。“碧汀毒的解药可以给你。”箬冬冰寒的眼神中竟闪过一丝温意,“便算是冬还给令狐掌门一个人情。”
人情?
“呵”地苦笑,清卿径自回身:“师父都不稀罕的东西,难道弟子还要?”说罢,将那纸包重重抛在地上,不理睬站在原地的两个弟子,孤然走入蕊心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