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阳,耒阳,县寺。
十六岁的刘和已经长到近六尺八寸,这个身高差不多已达到荆南地区男子的平均水平,其头戴纶巾,身着吏袍,腰佩长剑,捧着满怀的文牍,扣响便坐的房门。
他去年拜入桓彝的门下后,不愿做个一心只知读书的儒生,自请为门下吏,桓彝本也不是纯粹的儒者,因此很是欣赏他务实不虚的性格,答应了他的要求。
从此刘和白天任事,晚上读书,休沐则从桓彝习《左传》,这大半年下来,过得极为充实。
“进来……”桓彝的声音从便坐内传出。
刘和推门而入,面色从容的对桓彝道:“明廷,这是今日的公文。”
桓彝微笑说道:“放到案上吧。”对于刘和这个弟子,桓彝还是非常满意的,他虽然没有刘景那般惊世的才华,却也绝非庸人。桓彝认为他是一块朴实无华的璞玉,只要经过认真打磨,终究能够绽放出夺目的光彩。
桓彝又道:“对了,文义,之前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前些天他和刘景被张羡分别任命为桂阳太守、零陵太守,
乱世之中,一郡太守已经有了随意任命县令长的权力,正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桓彝问刘和是否有意回酃县。
刘和心里当然是更倾向于回去,不过此事他自己做不了主,是以答道:“在下心里尚未决定,近日,在下给兄长写了一封信,询问一下他的意见。”
桓彝自然听出了弟子的心意,点头道:“你和仲达一样,好读书,不求甚解,只要知道大略意思即可。继续留在我这里,也学不到什么东西,倒不如回到仲达身边。据说乌程侯的次子孙仲谋,十五岁就被举孝廉,成为一县之长,文义十六,未尝不行。”
刘和神情一动,桓彝的话,却是正中他的心事。
两人说话间,便坐外出现一名风尘仆仆的吏士,桓彝见到他,当即止住话语,起身问道:“桂阳郡府是何答复?”此人乃是他的族人,受命前往桂阳郡治郴县,试探郡府众吏对他的态度。
刘和不动声色的推往一边。
“他们拒绝了。”桓彝族人愤愤不平道。接着从怀中取出一封桂阳郡府的回信,递给桓彝。
桓彝心里固然有些失望,可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他既没有刘景的声望,也没有刘景的大军,桂阳郡府众吏能接受他才怪。
桓彝打开信笺,一字一句读起来,信上的用词很客气。
毕竟,在桂阳郡府众吏看来,桓彝和刘景关系亲密,当初刘景就为桓彝撑腰,派兵驱逐了耒阳令。谁知道刘景会不会再次为他出兵桂阳,因此哪怕拒绝,措辞也显得格外谨慎,而且理由是百姓不愿,而非他们不愿。
桓彝将信放到一旁,看来凭他一己之力,基本很难改变现状,必须刘景出手相助才行。
…………
临湘,郡府。
“咳咳……咳咳……”刘蟠萎靡的斜靠在床头,脸色一片惨白,嘴唇却是红得厉害,每一次咳嗽,都带着一抹血迹。
桓彝急匆匆赶到刘蟠吏舍,正好看到他手巾上刺眼的鲜红,大惊道:“元龙……”
刘蟠急忙将手巾塞到枕下,说道:“伯绪,现今临湘危急,你怎么又跑来看我?咳咳……”这一次,由于没有手巾捂着,鲜血直接喷在了衣襟上。
桓阶心中不禁一凉,立刻便知道刘蟠恐怕已时日无多,来到床榻边,面露悲伤道:“元龙,先府君才去不久,新府君恩威未立,临湘遭到北军彻夜围攻,危在旦夕,你乃是临湘之望,这时候,万万不能有所闪失。”
刘蟠牵了牵嘴角,说道:“我前时已让医曹的张仲景医师看过,也服用了一些汤药,可惜都没有效果,时日已不多矣。张仲景医师后来又提供了几份药方,可是临湘药物紧缺,我再继续服用,也不过是浪费而已,不如留给需要的人。”
桓阶道:“为何张仲景没和我说过?”
“咳咳……”刘蟠道:“是我让他不要告诉别人的。”
桓阶悲叹道:“元龙,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让我一人如何支撑?”
刘蟠叹了一口气,边咳边道:“其实你也知道,张府君死后,临湘就已经守不住了。”
桓阶顿时陷入沉默,张羡是临湘的主心骨,随着他的死去,临湘从将士到百姓,皆人心浮动,不能自安。即便张怿接任长沙太守以来,表现不俗,也是一点用处也没有,他缺少其父的威望,根本镇压不住现在的局面。
未来临湘只有两种结局,一是被荆州军攻陷,二是临湘将士开城门投降,没有第三种结局。
然而有些事,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桓阶是这样,刘蟠又何尝不是呢?
如果当初他听了刘景的劝说,离开临湘,或许不会有今日之噩,但刘蟠却毫不犹豫拒绝了。
事到如今,刘蟠仍然没有后悔之意,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在他心里,名节重于生死,区区一死而已,何足道哉。
数日后,刘蟠在吏舍呕血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