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丞听庞雨言语得体,虽是反驳王大壮,却并未让这顶头上司下不来台,不像传说的那么二,心中对庞雨又高看一点,于是微笑问道:“那你傍身之技是何事,可告知本官”
“方才王班头说小人不识数,小人发愤图强,便是刻意练习了算数,可算擅长。”
大堂的众人又嗡嗡的议论起来,倒不是觉得庞雨是真厉害,做生意的人家都能算数,众衙役混迹市井之间,就是干点敲诈勒索也是要算个账的,所以觉得这算数也不算什么特长。
县丞原本半开的眼睛睁开了一些,“擅长到何许程度。”
“比精于算盘者还快,大人可命人即刻考校。”庞雨自信的道。
县丞皱皱眉头,他今日听了庞雨的马屁,已打算千金市骨,只要庞雨自己说个由头出来,自己就可以给他根杆子,未必一定要考校。县丞的考量,既然庞雨有个二傻的名号,恐怕也没有什么真才实学,真考核起来要是当场出丑,反而不好办理。
果然王大壮马上抓住机会大声道,“属下愿出算题,让庞雨一展真才实学。”
他说完斜眼看了庞雨一眼,满脸的得色,庞雨的底细他是最清楚不过,一加一都要靠指头帮助,发愤图强云云骗得了别人,骗不了他这个现管。
庞雨口出大话,正是送上机会给王大壮。王大壮虽没读过书,但出身户房,算数还是有些基础,他自信能让庞雨当众出丑,县丞还没法怪罪自己。
县丞皱皱眉头,瞟了一眼庞雨,见他神态从容眼神清澈,全然不是一个傻子模样,在心里嘀咕两句,傻子开窍听说过,开窍就能算数却是闻所未闻。
此时大庭广众,形势如此,庞雨要是没点才学,县丞已不可能强行千金市骨。
“既是皂班的人,王班头又自告奋勇,那你便出些衙门常用的计数之事,务要着实堪用,不可繁杂花俏,赵司吏你找人打算盘,便当个见证,庞雨和王班头都上堂来。”
赵司吏立即下堂去户房拿了一把算盘,堂下众人听了都交头接耳,衙门早堂少有这么有趣的时候。
大伙也都看出来了,县丞想给庞雨一根杆儿,庞雨想顺着爬上去,王大壮不敢去碰那根杆,但想扯着庞雨的裤脚,不让他往上爬。
县丞言语中暗示王大壮不要出太难的题,又让户房的赵司吏当裁判,仍是给了庞雨一些便利,其他的就看庞雨自己的了。
庞雨大步上了月台,王大壮走在前面,庞雨见王大壮跪拜县丞,赶紧也跟着跪拜,按明代的规矩,并非是见官都要跪拜,但直管的坐堂官问事回话是需要跪的,既是入乡随俗,庞雨也没有什么心理障碍。
起得身来,庞雨低头扫视一遍堂上,皆是杂官各房司吏,算是桐城官场的最高阶层了,他们看庞雨的眼神都并不排斥,而是好奇中又带着点嘲笑。经过余先生时,余先生低头垂目,没有与庞雨眼神交流。
庞雨转身面对着王大壮,堂下上百人等目光汇聚,庞雨前世见惯场面,人头济济的会议报告是常有的事,此时毫不紧张,反而对这种众人瞩目的场景颇为兴奋。
县丞最后问庞雨道:“庞雨你可要算盘或是纸笔?”
庞雨躬身应道,“谢大人挂怀,属下心算便可。”
县丞在心里骂了一句傻子,拿张纸记一下也要容易得多,不好再说什么,转向王大壮道:“那王班头可出题了。”
王大壮皱眉想想,他在户房当过数年皂隶,开口之时原本是想让庞雨算一个里的田赋,连历年老吏都头痛的问题,他认为庞雨肯定是做不出来的。不过县丞说了实用又不能繁杂,王大壮不敢太过分,只能改换个简单些的,但他认为也足以考倒庞雨。
“那某便考校庞雨一题,衙内所需工食银,便是户房每年要用到的。说有一县衙之中,有门子十一名,每名工食银六两;皂隶二十七名,每名工食银六两一钱;马快十一名,每名工食并草料银一十六两八钱;步快十七名,每名工食银六两二钱;壮班十九名,每名工食银六两三钱;灯夫六名,每名工食银五两;轿夫九名,每名工食银五两三钱…”
堂下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王大壮这每项倒都不算繁杂,但项数越来越多,户房也是各项算完再总计,而王大壮是欺负庞雨心算,要庞雨一口算出总数,还越说越快,分明违背了县丞的嘱咐,户房那个书手边打算盘还要一边听王大壮后面的数字,听掉了几个数,此时已紧张得满头大汗,好在旁边一个户房书手见势不妙,上前帮那算盘手记数。
王大壮还将一些整数变改以增加难度,比如轿夫原本十人成了九人,工食银五两变成了五两三钱,三班原本都是六两,他都给加了尾数,各班还不一样,衙门中大多数都知道实情,自然议论纷纷。
户房的赵司吏眼见县丞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轻轻的干咳了一声。
王大壮原本来打算再加,听了只得打住,但他觉得难道庞雨已经是完全足够了,鄙视的看着庞雨道:“你算出方才所列各项,共计工食银是多…”
不待王大壮说完,便听一个声音大声答道,“七百一十八两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