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认为,驯君之术重在顺其自然,顺应他的本性去施予影响。对于天性残暴的君王,庄子觉得要在表面上亲近、迁就他,但是在内心里却不能过分地妥协于他。因为如果表面上不亲近、迁就他,那么他可能会危及我们的生命。以一个臣子的角度去干预君王的行为无异于螳臂当车,虽然螳臂是螳螂全身最有力量的部分,但是对于一辆大车来说,这种力量却还是微乎其微。以自己的前臂去抵挡向前飞奔的大车,这种行为无异于自寻死路。所以虽然精神可嘉,但是,作为臣子来说,强制干预君王的行为所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虽然“螳臂当车”的行为不可取,但是这也并不意味着我们要一味地去妥协,因为过于妥协同样会为我们招致灾祸。过于妥协的结果只有两种,被他同化或者被他视为妖孽。这两种结果都与我们的初衷南辕北辙。
伴君之道的困难之处,正在于对坚持与妥协的分寸的拿捏。战国中期,社会危机四伏,凭庄子的智慧,若想出世做官,显然轻而易举。事实上,也确实有人曾向庄子伸出过橄榄枝,这个人就是楚威王。但是面对楚威王高官厚禄的诱惑,庄子却平静地说出了“不”字。将“螳螂捕蝉,异雀在后”的故事延伸到现实世界之后,庄子看到为了自身的利益,人们互相之间所表现出的狡诈和残酷无情。也许正是由于对人们之间这种复杂利益关系的畏惧和对自我的过分坚持,庄子才拒绝了楚威王,选择了清静无为的淡泊生活,也正是这种选择,让他在狭小的自我世界悟出了生命的真谛,创造出了一个更为宽广自由的国度。
东晋时,以捕鱼为生的武陵人误入桃花源。那里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既有良田美池,又有桑竹鸡犬,男女
老少均怡然自乐,生活十分逍遥惬意。“隐逸诗人”之宗陶渊明向我们描述了他心中的“乌托邦”。直到现在,人们依然对这样的世外桃源充满向往。隐居,自古就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古今文人最向往的莫过于“进可入朝堂,退可远江湖”的生活状态了。所以,武侠大师金庸笔下有很多高人隐居世外。例如,黄老邪隐居在山清水秀的桃花岛上;小龙女隐居在风景秀丽的绝情谷底;无崖子隐居在风光旖旎的无量山中……个中原因除了江湖险恶,不如归去的无奈之外,应该还有对隐居生活的向往。这些隐居世外的武林高人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或练成绝世神功,或留住绝美容颜,在逍遥的状态下体会到了人生最美妙的部分。但是他们跟庄子退隐的成就相比,就显然逊色了许多。庄子可谓将隐居生活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在庄子看来,相濡以沫的情谊固然令人感动,但是却还不如忘记彼此,各自在江湖之中畅游。这正是庄子追求自由的精神体现,也正是这种对自由的追求让他远离市井,独守一方心灵净土。
《逍遥游》中有一段,说尧想把天下让给许由,于是对许由说:“太阳和月亮都出来了,蜡烛却还亮着,要和日月比光,这不是很难吗?及时雨都降落了,人们却还在挑水灌溉,这不是徒劳吗?先生如果可以居于国君之位,那么一定天下太平,而我却还空居其位,觉得非常惭愧,请允许我让位于先生。”
君临天下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但是许由却拒绝了尧让位于他的请求,理由是不愿追逐名利,不愿越俎代庖。庄子借许由之口说出了自己对于名利的看法——“名者,实之宾也”。名利皆是人生的虚浮之事,但是很多人却把它们当做了生命的根本,坠入名利的深渊中不能自拔。一时的虚名也许能给人带来短暂的快乐,但是因为贪恋这种短暂的快乐而过分沉溺于追逐虚名之中就得不偿失了。庄子对楚威王的拒绝应该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不愿意为虚名所累,只想闲云野鹤般地真正生活。他认为“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饿了就吃,累了就睡,高兴了就写字、画画、会好友,不高兴了就发点小牢骚,超然物外,进退自如,忘却宠辱,有闲情,有闲趣,在庄子看来逍遥至此,才是人生最好的状态。
在庄子的寓言里,不仅许由拒绝了国君之位,还有许多有才能的贤者:子州支父、子州支伯、善卷等也拒绝了君主禅让给他们的王位。寓言中,尧和舜四处寻找贤能的人,希望禅让王位,但是他们找到的所有人都不愿意接受。因为在这些贤者看来,南面称王,坐拥天下带给他们的除了荣华富贵之外,更多了为维持浮名所要付出的辛苦劳累。在他们眼里,逍遥自在是比拥有天下更有吸引力的一种选择,这正是典型的道家隐士观。
瞿鹊子与长梧子说梦,长梧子说:“梦中喝酒作乐的人,醒来之后或许悲伤哭泣;梦中伤心哭泣的人,醒来后却可能兴致勃勃地去打猎。人在梦中的时候,是不知道自己在做梦的,有时还有梦中梦,醒来之后,才明白不过是一场梦而已。而当一个人大彻大悟之后,他会发现,人生也不过是一场大梦。愚蠢的世人自以为清醒,觉得自己看透了一切,明白了一切。整天都在谈论君子、臣子、礼乐、道德,简直浅陋至极。”
庄子认为梦和现实没什么区别,沉浸于梦,感受梦中的喜怒哀乐,那么梦就和生活一样,是真实的。人生如梦,梦也如人生。任何现实都终将消失,无论一个人是伟大还是渺小,高贵还是卑贱,他最终都将消逝在滚滚的时间长流中,即便曾经激起过几朵浪花,也必将归于平静。一切辉煌或者落魄都会随时间灰飞烟灭。所以当我们费心费力地去追求无用的浮名的时候,我们只是沉浸在一个虚幻的梦中罢了。沉浸在梦中,为虚名所累,何如放下所谓的名利,享受能够感知到世间万物的每一天,逍遥地度过一生?
庄子生活在逍遥的状态里,一生不为浮名所累,不为世事牵绊。浮生一梦,庄子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愿意顺天而不是顺人。他居于山泽,隐于旷野,希望能忘记俗世的一切,在这个自由自在,可以游心天地的梦里一睡不醒。
庄子将死的时候,他的弟子们打算厚葬他,但是庄子却不愿意,他说:“我以天地作为棺椁,以日月作为双璧,以星辰作为珠玑,天地万物都是我的陪葬,这还不够吗?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弟子说:“我担心乌鸦老鹰会啄食先生您的尸体。”庄子说:“将尸体弃于地面会被乌鸦老鹰啄食,但是埋于地下也会被蚂蚁吃掉。夺过乌鸦嘴里的食物给蚂蚁,怎么这么偏心呢!”
在庄子看来,死亡本来就是极其自然的一件事情,人通过死亡回归自然。而死后,在对于遗体的处理上,庄子也反对厚葬。他也许觉得厚葬是愚者所为,这种浮华的形式,是违背自然规律的。逍遥如他,当然觉得顺应自然,不违背天意地回到大自然的怀抱,以世间万物作为陪葬,高高兴兴地安息寝卧,随物而化,才应该是人们对待死亡、对待遗体的正确态度。
庄子坚持人性的本真,他的一生是一个诗人,一个隐士浪漫的一生。他对待生活的逍遥态度,至今仍对迷失在钢铁森林里,沉浸在追逐虚名里的现代人有着重要的启示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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