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些大人物的理念,天下间不知有多少少年死在战场上,死于饥饿中。
人相食的惨案,在各国短短百年历史中,我却已见过不下五百次,可这天下又何曾好了一些?」
魏惊蛰漠然说着,他手臂上那团黑色的印记无声无息间闪烁光芒。
关长生不语。
一直安然听着两人说话的陆景,终于道∶「不登高处,其实空论这些并无意义,弱小者并无选择的机会。」
十七岁的陆景道∶「就如同长生先生所言,也许真正的大人物们心中自有理念,想要为万事开太平。
可是……天下之大,哪怕是那些大人物都无法看顾整个天下。
他们想要牺牲当世,开万世太平,可落在实处,就会生出许多人心如魔者,心中没有什么理念,只将自己当做天人,毫无意义的糜耗天下生灵性命……正因如此,天下才会有齐渊王、古辰嚣一流。」
「可是……便如我所言,不登高处,空
谈这些其实毫无意义,人间的事不会因为你我谈论而生出改变。」
陆景意有所指,对二人道∶「就如我所言,古辰嚣是一头豺狼,对我虎视眈眈,我就算怕了,他也不会饶过我,只会沦为猎物,被豺狼玩弄,最终吃掉。
世间多豺狼,所以有时候不必谦恭卑微,你要磨你的刀,养你的剑,必要时要向天下亮出你的刀剑。
只有身佩刀剑,登上高处,才有选择的可能,才有施展心中抱复的可能。」
「当你登上高处,以手中刀剑凶狠对待天下,这天下才会变得温文尔雅。」
陆景娓娓道来∶「既然身处黑暗,何不妨提灯前行,照破黑暗?二位,共勉。」
关长生望着陆景的侧脸,心中终于有些明白,向来温厚平和的陆景,为何刚刚有了执律之权,就要入横山府,闹出这般大的动静。
既有刀剑在手,何不以刀剑诀浮云?
心有所持而飞扬跋扈者,才有可能养出一身忿怒明王之焰。
魏惊蛰忽然止步,低着头,思索着陆景的话。他越发觉得陆景所言,若明灯,可照见前路。陆景和关长生也停下脚步,不解的转身。关长生正要开口询问。
却看到魏惊蛰张开双手,继而双掌交合,躬下身来。
今日,魏惊蛰执弟子礼向陆景行礼,道「景先生,惊蛰愚钝,身份也同样卑贱,幸得先生垂目,才得以保全性命。
先生三千言,以及今日之语,都令惊蛰大有所得。」
魏惊蛰眼中还带着紧张,鼓起勇气道∶「惊蛰……希望能够跟随先生,他日先生若能行己道,惊蛰愿意为先生赶马。」
关长生有些意外。
陆景望着魏惊蛰,想了想,笑道∶「你既然想要读书,明日我和九先生说一说……书楼有教无类,你即便入不得二层楼,也许可以去一层楼,读一读天下典籍。」
魏惊蛰摇头道∶「能入书楼自然极好,可惊蛰既要读书,也要在闹市之中寻自己的道路,书楼并不适合我,我……要看人间百态,看脚夫身上的血性,看市井之民身上的市侩,看屠狗之辈身上的仗义。
食人间百气,我才可精进。」陆景眼中闪过一抹赞许。
以陆景现在的气血修为,自然能够感应到魏惊蛰身上,也有一股炽盛阳刚的气血在不断酝酿。
这绝不寻常。
刚才魏惊蛰自述自己的道路,也让陆景觉得眼前这位曾经在马棚下借着月光读书的少年,也有自己的机缘,前路称不上光明,却一定能够越过几座高山,看到不同的风景。
「好,既然如此,你明日在书楼之前等我,我送你一些书。」
陆景笑道∶「既要观世间百态,也要读书,读书行路,缺一不可。」
「知先生教诲。」魏惊蛰道。
关长生望着二人,不知为何,他心里久久沉寂的意气风发,却如同潮水一般,一重接着一重而来。
隐约间,关长生忽然觉得……也许有朝一日,眼前这两位少年也会成为先有理念的大人物。
只是……他们不会俯视人间,不会俯视天下众生,也不会视人间生灵性命如若草芥。
这种感觉十分奇特,一闪即逝,令关长生有些恍惚。
「灵潮将起,陆景和这魏惊蛰也会成为舞潮者。」他心中这般想着「身配白衣者,舞动灵潮,大伏……又多一种得意?」
——
十里长宁街,九湖陆家。
目光清冷,面无表情的陆神远独身一人端坐在房中。
他躯体中,一重重血脉涌动,夹杂着一股飘渺之气,缓缓流淌。
他似乎感
应到同在太玄京中的陆景,眼神中竟难得多出一些喜色来。
身在陆府,这一位少年盛气,最终却泯然于太玄京的神霄伯身上的气势却逐渐变得飘渺、高妙,乃至……冷眼看众生。
陆景身着白衣,彻底成势,陆神远念头似乎更加通达许多。
只见他眼眸开合之间,望向了房舍之外,望向了太玄京乃至整座世间。
世间如常,寒风过处飘飘袅袅,风月高悬于天,日月也无枯荣。
可在陆神远的眼里……当他落目于天地,落目于世间。
天地猛然间衰落,海枯石烂,山川崩毁,万物破败,地龙翻身、岩浆爆发,大雪、风暴、洪水接踵而来。
瞬息间,仿佛已过千万年。
那一处世间,生灵无存,人间破败不堪。「无得长生者,举世如蜉蝣。」
陆神远心念闪动,浩盛气血中,一口长生气滚滚而来,流入他四肢百骸,令他身上的气势猛然间大盛。
流光一瞬,华表千年!
人生数十载,在悠悠天地之间显得何其短暂。而陆神远却仿佛已有明悟,看透天地之势,也看透众生亲缘,眼里始终淡漠到极致。
「即便可以登上天关,看天上风景,凡间之人也终有尽时,不得长生,万事与我无益。」
陆神远眼神微动,眼前猛然浮现出陆景的身影。
「长生契机!」
——
太玄京以外三十里。
一位青衣黑发的男子踏剑而来,这男子衣和发都飘飘然然,不扎不束,衬着一片与他同来的风雨,衬着他身上隐约流动的剑意,竟然直似神明降世。
他抬眼高望,望向太玄京。
他眼里的好奇盛放,眼神中还倒映着一道光芒万丈的扶光剑气。
即便隔着遥远的距离,这一位自禹星岛而来太玄京,甘愿为崇天帝、姜白石斩仙棋子的洛公子却能够清晰的感知到,不久之前,绽放于太玄京横山府的那一道剑气。
「剑气如虹,盛放如朝朝日芒,普照之下,四野魑魅魍魉皆尽现形.....」
这位剑道天骄南禾雨口中的神鸟,望着那如虹剑气,眼中似有留恋,也有些敬佩。
「太玄京中佩剑者,却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够养出这样的剑意。
剑意煌煌,高照人间……便如风雨如晦,拂过人间一般,可敬。」
原本并不愿来太玄京的洛公子,因为感知到这道剑意,心里忽然对太玄京之行,多出了一分期待。
旋即这位贵公子心绪一转,想起自己的师妹,他脸上露出些柔和笑容。
一别匆匆半载,春日风雨将来,别来无恙…….此时的南禾雨刚刚踏入南国公府。
她按捺不住心中的冲动,也登上高楼,分出神念,看到了横山府中那一幕。
她看到陆景执律而去,斩落一位天下人皆痛恨者,也看到陆景一念之下登临神火,直燃三株神火。
也曾看到配刀剑而行的白衣,扶光剑气冲星斗,击败大恶度世间的古辰嚣。
那冲天剑意也同样回荡在视剑如命的南禾雨心中。
恰在此时,南禾雨是有所觉,转过头去看向远处,眼里竟有些疲累。
神鸟……入京了。众人各有所念。
百里清风醉倒在了房中。
另一间厢房里,虞七襄摘下耳畔的黄花,这十五岁的少女平日里嬉笑玩乐,强装无忧。
可今日的夜里,这少女神色里多有委屈……
她似乎能感知到,这太玄京中,不知有多少目光淡漠的姿态落在她身上。
其
中甚至有许多隐含杀意者。
扎了两条长辫落在身后的少女撇了撇嘴,擦去眼中浮出的泪花。
「娘,如果我走不出这太玄京,你就……在院里种一朵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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