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皇上宠信,满朝文武斗都束手无策。”刘敬先道。“这几年来武林中陆续有人出手行刺,却连他一根寒毛都没伤到。”
郑恒舟无奈摇头:“传说魏忠贤武功之高,深不可测。就算没有东厂护卫,武林之中只怕也没多少人是他的对手。要行刺他,难如登天。”
刘敬先叹道:“单凭你我二人,对付魏忠贤直如痴人说梦。然而当此浩劫将至之时,咱们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残害忠良。万一魏忠贤真把东林党给灭了,到时候他只手遮天,说不定还想在那九千九百岁上多加一百岁。”
郑恒舟闻言骇然,问道:“魏忠贤当真如此大逆不道?”
刘敬先摇头:“谁说得准?我只知道此人权势滔天,欲望无穷,兼之武功天下无敌。在他眼中,谋朝篡位也未必是什么不可为的事。”见郑恒舟心中惊讶,一时说不出话来,缓缓说道:“恒舟,我有件事想托你去办。”
郑恒舟一听,知道刘大人终于进入正题,当即收拾心神,正色道:“大人请吩咐。”
“张大鹏案,可有头绪?”刘敬先问。
“有。原来他是少林弟子,不知为何还俗前来保定定居。我听见白千户与其属下谈话,京师附近似乎还有其他像他这般的武林人士隐居市井,伺机图谋。锦衣卫今日奉命收拾残局,动手行凶的乃是东厂高手。”
他见刘敬先不动声色,问道:“大人早知锦衣卫会插手此案?”
“我也只是猜测。”刘敬先道。“张大鹏遭人击毙,自是身份败露之故。不论动手之人为谁,总之不会有我们巡抚衙门插手的余地。”
郑恒舟又问:“大人知道张大鹏的身份?”
刘敬先点头:“似张大鹏这种人物,保定府内尚有四人,北直隶约莫有三十人,都是名门大派的高徒。”
郑恒舟疑惑:“他们隐居市井,所为何事?”
刘敬先道:“三年多前,魏忠贤出掌东厂,左光斗大人就担心他有朝一日会顷东厂之力诛杀东林党人。于是他藉病告假,四下奔走,联络武林之中有志之士,暗中保护东林党人。这件事情,少林、峨眉等名门正派都有参与,就连令师点苍神剑也居中调节。几年下来,倒也暗地里解救过不少危难。”
郑恒舟点头:“此事我也略有所闻。武林中人本就常与东厂为敌,经左大人奔走请援,各大派掌门人几番商议,从而画分地缘,互通声息,彼此照应,大大妨碍了东厂在地方上的执法力。魏忠贤处心积虑想要铲除武林人士,主要原因就是各大派暗中相助东林党的缘故。”
“然而南北直隶始终都是东厂的天下,尤其北直隶乃东厂根据地。武林人士保护地方官员得心应手,想要混入京师办事却是困难重重,偏偏中央官员才是最容易遭受东厂打压之人。”
刘敬先缓缓喝口茶,继而言道:“为此,各大掌门数度密会,集合各派少数精英成立了一个保党同盟,各自从派中挑选几名武功精湛,但却默默无闻的弟子或宿老,改名换姓潜入直隶,隐身市井之中。三年来,他们掩藏身份,从不显示武功,也不出手管事,为得就是等待魏忠贤终于决定一举铲除东林党人。”
“保党同盟严守机密,此事就连各派的首脑人物也未必知晓。东厂虽然得知此事,但却无法查出所有人的身份。眼下东林六君子遭擒,阉党蠢蠢欲动,保党同盟认定时机已至,下令潜伏在南北直隶境内的武林人士采取行动,伺机救援东林党人。保定府内保党人士所勾当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协助左夫人脱困。”
郑恒舟“啊”地一声,说道:“张大鹏让东厂先下手为强。”
刘敬先点头:“我想东厂只有查出张大鹏的身份,所以保定府其余四名保党人士才能逃过一劫。然而张大鹏是保定府保党同盟之首,他一死,保党人士乱了方寸,左夫人便让锦衣卫给拿走了。”
“锦衣卫回报,劫走左夫人的乱党共有五人,其中之一擅使点苍剑法。”
郑恒舟边想边道。“这么说,我师弟是临时赶来主持大局的?”
他对于毛笃信参与保党同盟之事毫不意外。他的恩师柳成风吩咐弟子对东厂敬而远之,是因为担心弟子伤在东厂手下,其实他本人极为痛恨东厂。只不过毛笃信参与这等大事究竟是奉了师命,还是自己做主?这点日后倒要弄个明白。
“你师弟?书生剑毛笃信来到保定府了?”刘敬先语带讶异,显然并不知情。“原来王公公并非信口诬赖,劫走左夫人之事,确实是点苍派领头干的?”
郑恒舟将毛笃信下午来访之事说了。
刘敬先听完笑道:“原来如此。恒舟,王公公找上门来之时,我还真以为左夫人是你带人劫走的。似你这等人才甘于屈就巡抚衙门担任捕头,怎么看都象是保党同盟的人呀。”
“大人说笑了。”郑恒舟说,继而又道:“大人,卑职有一事不明。”
刘敬先微笑:“你想问我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郑恒舟点头:“正是。大人心腹之人都在巡抚衙门当差。这些事情既非咱们帮你查出来的……”
刘敬先道:“我并非刻意瞒你,然而此等朝廷斗争之事本就十分机密,一不留神就会惹来杀生之祸,我不想牵扯衙门中人,是以没让你们知道,也不派你们留意这类事情。”
他停了一停,眼看郑恒舟仍是眉头紧蹙,继续说道:“其实朝廷之中还是有些像我这种不愿牵涉党争的官员,象是刑部郎中谢哲道大人、兵部主事何再兴大人。我们不像各党那般招摇聚会,只是私下互通声息。王公公说得不错,朝廷是个大染缸,进来了就别想置身事外。似我们这些没有靠山之人更需时刻留意当朝情势,不但要洞悉阉党一举一动,更要掌握东林党的动向。”
他向前一凑,正色道:“所谓脣亡齿寒,我们不能坐视魏忠贤铲除东林党人。当情势一发不可收拾之时,我们得要知道能够做些什么。”
郑恒舟思前想后,心知光靠几名无党无派的官员难成这等气候,刘大人的党羽里必定还包括一股专司打探机密的势力。
单就保党同盟一事,刘大人所掌握的内情甚至多过东厂。放眼京师,也只有锦衣卫有此实力。他问道:“那锦衣卫白千户......”
刘敬先接过来道:“我也是今日初识。这白草之行事难测,动向不明。尽管今晚看来,此人是友非敌,然而他说话不清不楚,令人难以尽信。锦衣卫虽有同情朝廷命官之人,毕竟人数稀少,而且不敢张扬。像他今晚这般率领手下残杀东厂,不要说我不曾见过,根本闻所未闻。我猜测他背后必定有人指使,一个胆敢暗地冲撞魏忠贤之人。或许是洪都指挥使,不过我看不出他这么做有何好处。日后我得持续留意白草之的动向才行......”
郑恒舟心想此事内情太多,一时三刻也问不明白。虽说天色已晚,东厂方面理应不会为了拿他一个小小捕头加派人马,然而毕竟身处险地,不宜久留。他问道:“大人说有事要我去办?”
刘敬先道:“不错。左大人有个学生,名叫史可法,于前日午后疏通狱卒,进入大牢探监,让左大人赶了出来。据我们在刑部大牢里的人所见,左大人曾趁乱偷传一张字条让史可法带出大牢。”
郑恒舟问:“那是什么?”
“不知。”刘敬先摇头。“史可法是左大人的得意门生,此刻尚无功名,是以东厂并未留心。左大人在狱中对其言道:『老夫已矣,汝复轻身而昧大义,天下事谁可支柱者?』足见对史可法极为看重。我们认为左大人交给他的,必定是极为要紧的事物,其上多半记载了东厂一直逼左大人交出的保党同盟名册所在。”
郑恒舟讶异道:“还有这种名册?”
刘敬先点头:“保党人士身份机密,由各派分别造册,交与左大人统筹,是以完整的名册只有左大人保有一份。
一般相信名册被藏在苏州无锡东林书院里。东厂曾数度派人夜探书院,始终找不到这份名册。东林书院乃是东林党人根据地,除非有明确证据,魏忠贤也不好直接派人进去搜刮。
恒舟,这份名册事关重大,要是让东厂得去,一来潜伏京师的保党人士难以幸免,二来也等于是抓住了武林人士勾结东林党人的证据。一旦坐足东林党人的罪名,魏忠贤便可以勾结乱党为由,名正言顺地发兵攻打各大门派。到时候武林腥风血雨,死的人可多了。”
郑恒舟听得直冒冷汗,说道:“卑职必当竭尽所能,不让名册落入东厂手中。”
刘敬先道:“东厂对此名册志在必得,你一定要小心行事。史可法平安离开刑部大牢,难保不是东厂欲擒故纵之策。眼下他还在没离开顺天府,你遭受东厂追缉,可不能北上前去找他。
今晚你出南门离开保定,先到河间府盘旋几日,待得史可法抵达后,再设法跟上,若是见他遇上危难,你便出手代为料理。即便他此行不是为了取回名册,你也当是守护忠良。
如今政治黑暗,当朝的臣子鲜少出淤泥而不染。想要振兴大明王朝,只好寄托在你们年轻一辈的手里。”他愣愣地看着茶碗片刻,跟着抬起头来,说道:“此刻宋师爷已经打点好南城门的守卫,你寄在我这里的粮饷,也给你备好了。你这就出城吧。”
郑恒舟站起身来,恭恭敬敬作了个揖。“大人请保重。”说完退出书房,离开当差五年的巡抚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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