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权“哦”了一声,伸手将冯萱拉到身侧坐下,细说了今日早朝朱棣言及遣使出海,自己谏言重开市舶司遭遇一众文臣激烈反对之事。
冯萱闻及御史斥责夫君乃商贾蝇营狗苟之辈时,不禁哑然失笑,柔声说道:“朝廷大计本非妾身一介女流所深知,然出使海外之事未定,夫君便言及以此开拓海外商路,是否过于操切?试想开国皇帝陛下为杜绝沿海倭寇之患,厉行禁海三十载,岂是一朝一夕可以轻易动摇?”
朱权回想朱棣朝议之时的态度,不禁微微叹息言道:“皇帝陛下自登基以来,将朱老爷子的法度尽数恢复,岂能陡然间改弦易辙。破除海禁,我的确还是过于心急了些。”说到这里,伸手轻握冯萱左手,脑海中陡然间回想起爱妻妙解音律,自打她回转南京以来,还未曾听闻其弹奏一曲,忍不住笑道:“不说这些烦心事儿了,你且弹奏一曲,让为夫一饱耳福。”
冯萱乃是大明开国功臣冯胜之女,自幼精善瑶琴,自打生了儿子朱汉民以后,每日里一门心思便是系在爱子身上,也是许久未曾奏曲,内心之中甚是技痒,今日给朱权提醒之下登时难以抑制,兴致勃勃的站起身来,转身出房吩咐丫鬟去取瑶琴。
待得将搁置已久的瑶琴琴弦挑弄一番之后,冯萱端坐桌前,转头对朱权巧笑嫣然道:“不知夫君想听个什么曲儿?”
朱权眼见她漆黑的双目中闪烁着由衷的喜悦之情,回想数年自己跟随朱棣数年靖难之战,将她们母子置于大宁之地,不得时时相见,心中不由自主涌起一股愧疚之情,略一沉吟下当即笑道:“来一首汉代司马相如的《凤求凰》吧,有劳萱妹将词曲写出。”言罢置身冯萱身侧,取过书桌上的笔墨纸砚,卷起袖子磨起墨来,轻笑言道:“想昔年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相伴之时该当多由文君磨墨,愚夫不敢与司马相如相提并论,唯有给萱妹伺候笔墨了。”
冯萱眼见丈夫并肩坐于身侧,耳闻他这般软玉温言,心中芳心中如饮醇酒,恍惚之间持笔的纤手微颤之下,起手一笔竟是写得略微歪曲,眼见朱权微微皱眉这才省悟过来,左手轻轻在朱权肩膀上“狠狠”捶了一拳,似嗔实喜道:“都怪你害我失了心神。”言罢另取一纸,抑制住内心中的心猿意马,凝神挥毫而书。
片刻之后,冯萱芊芊十指拨弄之下,旖旎婉转的琴曲随着轻颤的琴弦飘荡开来。
朱权眼见洁白的宣纸上曲词琅琅上口,心有所感下情不自禁的随声唱和道:“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暇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想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汉唐之时,男女大防礼教,不如后世宋明远胜,故此这一首诉说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男女情事的《凤求凰》,不但旖旎婉转,亦且曲词大胆直白,冯萱为自身所奏琴曲所感染,再闻得夫君情真意切得唱到“何缘交颈为鸳鸯”这一句时,芳心之中欢喜犹如清泉般涌动而出,只觉得双颊火热,一双秋波偷看丈夫之时,尽是似水柔情。
一曲终了,冯萱终于难以抑制的扑到朱权怀中。
朱权伸手抱住爱妻娇躯,眼见她粉颊晕红,终于忍不住在其脸颊上轻轻一吻,又伸手捏了捏她尖翘的瑶鼻。
冯萱正自娇羞无限之际,眼见丈夫眼中的戏谑笑意,正自不明所以之时陡然闻得鼻端传来的墨香,登时醒悟过来,一面牢牢抱住朱权腰际,一面在丈夫肩头衣衫上擦拭数下。
朱权眼见她变作了大花猫一登时笑不可抑。原来他有心捉弄之下,将磨墨时不慎沾上的墨汁涂抹在冯萱鼻端,再给这般胡乱擦拭登时一发不可收拾。
冯萱眼见丈夫这般捉弄自己,不禁小性子发作,左手牢牢揽住朱权腰际,右手疾伸之下在砚台中沾上墨汁,朝朱权面上不依不饶的抹去。
两人正自歪缠之时,只听得一阵脚步之声,一个男童蹦蹦跳跳的来到书房之内,朱,冯二人面前,赫然正是两人的儿子朱汉民。原来他午后和姐姐随着徐瑛出府游玩,回到家来遍寻母亲不见,待得从王府下人处知晓母亲在书房奏琴后,便亟不可待的前来相寻。
朱权,冯萱两人胡闹之际陡然见得儿子出现,不禁大感手足无措。
朱汉民陡然见得这两个大花脸出现在面前,凝神细看之下这才发觉时父母二人,惊得将口中的糖葫芦吐了出来,惊呼道:“你们在做什么?”
“这个嘛,你母亲今日偶得一词曲,特意写下,让为父点评一二。”朱权毕竟曾身为千军万马的统帅之人,一面整了整身上衣衫,一面缓步来到书桌后正襟危坐,满面肃然的淡淡说道。
朱汉民怡然自得的咀嚼着口中的冰糖葫芦,看了看故作镇定的父亲,又转过头去歪着小脑袋看了看局促不安,面上犹有墨迹的母亲,狐疑问道:“娘写的字比爹强得多,何用你来指点?你二人不在纸上写字,反倒在脸上写?”
冯萱和丈夫亲热胡闹之时被儿子撞见,芳心本已慌乱不堪,此时眼见得丈夫的谎言被机灵的儿子当场拆穿,登时羞不可仰,掩面疾步而出,朝自己房中逃去。
朱权耳闻儿子童言无忌,直指自己的字不如爱妻远胜,面上尴尬之色一闪而过,心中暗自气苦忖道:这个人小鬼大的兔崽子。念及于此,当即转过话头沉声问道:“今日得遐,为父便要好好考校一下你的马步功夫练得如何,说着话来到儿子身前,不由分说的揪着他的衣领朝外间花园而去。
朱汉民虽不明白父母先前在书房中搞什么名堂,此时眼见母亲逃走的情状甚是狼狈,心中甚觉有趣,此时闻听父亲突然要考校那个站得人双腿发颤,极不好受的马步功夫,犹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愁眉苦脸的将嘴里的冰糖葫芦囫囵咽入了腹中,适才拆穿父母谎言的小小得意之情刹那间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