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平康坊回到家中,周钧用过了晚饭,思前想后,还是去了周定海的书房。
周定海正在翻看着往年春闱的落题和范式,听见周钧的声音,连忙将文册放上书架,又装成一副没事的模样,让后者进来。
周钧推门进了书房,朝周定海行了礼,又问道:“父亲,我有一事相询。”
周定海见周钧如此严肃,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连忙正坐。
周钧:“关于周家祖上的陈史,可否请父亲再仔细介绍一二?”
周定海愣在那里,他倒是没想到,周钧专门跑过来,居然是为了问这事儿。
从书架上取下周家的族谱,周定海打开,对周钧说道:“上次为父已经说过了,百年前,周家的祖上不过是奴牙郎罢了。”
周钧仔仔细细看着族谱,又问道:“不是百年前,我想问的是五百年前,焉耆王龙会在世之时,周家是做什么的?”
周定海一头雾水,向前翻了族谱,仔细确认过一遍之后,才说道:“五百年前,周家祖上有狯胡血统,是焉耆王之母的亲属,和龙会沾了些远亲的关系。”
周钧看见族谱中的一句话,便指着它朝周定海问道:“怀马仆兮,寻蒙上恩,这一句作何解释?”
周定海拿起族谱仔细看了一遍,又回忆了片刻,终于说道:“想起来了,你的曾祖公好像说过,周家祖上深得焉耆王的信任,承担着侍卫长的职责。”
“侍卫长?”周钧又问道:“龙会被刺身亡之后呢?”
周定海:“龙会身死,其父伯觊觎王位,于王宫之中掀起政变,周家祖上不少人都死在了那场政变之中,只有少些人逃了出来,之后便隐姓埋名,避世于市井之间。”
周钧:“只有这些了吗?”
周定海摇头说道:“五百年前的事情,大多都是为父儿时听祖公说的,哪有多少详实,便只有这些了。”
周钧又看了一遍族谱,见再也找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便告辞离了书房,只留下周定海满心疑惑。
回了自己的厢房,周钧又想起孔攸先前的话。
后者言道自立一事,说起理由,却将自己的身世放在了最后一位,可见其分量。
按理来说,孔攸不可能知道的比周定海多,难不成他找到了什么孤本史册?
萧清婵此时端着漱具走了进来,先是呼了一声二郎,见周钧沉思未有反应,便侍在一旁,不发一声。
过了片刻,周钧回过神来,瞧见身后的萧清婵端着漱具,便站起身来,想要走去洗脸,未料胃中酒劲翻涌,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新阁
周钧扶着案台,一边苦笑一边想道,这具身体的酒精承受度,和自己前世相比,简直不在一个等级。
以前当警察那会儿,一瓶二锅头下肚,和没事人一样;而眼下只是陪着回纥人喝了些烧春,又骑了会儿马,就有些难受了。
萧清婵见周钧身体不适,上前询问。
周钧摆了摆手,说道:“陪回纥使节吃了些酒,许是回来路上着了风凉,不碍事。”
洗了脸,周钧又坐回到案边,从书架上拿下都官司的文册,准备第二天的视事奏告。
酒意催生,周钧只觉两眼昏花,笔悬在纸上,总是下不去。
萧清婵见状,走到案台边,对周钧说道:“二郎倘若不嫌,你来口述,清婵执笔可好?”
周钧一愣,看向萧清婵说道:“你我字迹不同,倘若由你代笔,上官瞧出来,可是要斥责的。”
萧清婵微微笑道:“二郎且宽心,清婵自有分寸。”
周钧迟疑片刻,便将笔交到了萧清婵的手中。
周钧先是念了奏告的引句,萧清婵下笔如行云流水,不一会儿便写了出来。
瞧着纸上的字,周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开口问道:“这字……你为何能模仿到这般像的?”
萧清婵轻轻一笑:“清婵从小便与笔墨为伴,书、画、典、籍,略有心得,无论何人的字迹,只要用心看了,便能模仿出七八分像,也算是偏才吧。”
周钧叹服。
如此这般,周钧口述,萧清婵执笔。
原本一篇需要半个时辰才能写完的奏告,居然只要一刻多些便完成了。
而且,周钧口述之间,倘若出了语病或误典,萧清婵还能及时更改,省了许多的功夫。
第二日,都官司视事,周钧将这篇奏告呈给韦员外的时候,心存忐忑。
不料韦员外瞧了,却喜上眉梢的夸道:“周主事最近倒是在文章上下了功夫,这字,还有这文才,进步不小,难能可贵!”
周钧闻言,只是苦笑,但也松了口气。
又过了些日子,眼见到了朔方功臣和九姓使节北行的时候,周钧先是提前写信给孔攸,让其赶马车,将炒茶装箱,赶至灞桥村。
接着,又拜访了李光弼和突利施,说是为其饯行。
本来献俘车队回程的路线,应当是先出春明门,再向北去东渭桥,接着入高陵。
因为周钧的缘故,李光弼和回纥使节出了春明门之后,就先顺着西北官道,去了灞桥村。
周钧早早等在村中,见到李光弼和突利施之后,便将他们一行人带到村中,一处偏僻的临河棚台。
李光弼不仅自己来了,还带来了朔方军中的一位簿记,而突利施那里,却只带了大儿子赫达日,和另一位心腹。
待得众人入座,李光弼先是朝周钧拱手称谢。
突利施性子更直一些,看见棚子角落里放的茶具,便直接开口问道:“周二郎,可是带来了云雾荼。”
突利施好荼,周钧曾经对他提过一次这事儿,前者倒是一直记着。
但李光弼没听说过,便朝周钧问道:“何为云雾荼?”
周钧大致解释了一些。
李光弼一边听一边点头,再回想当初周钧说是要协助朔方军解决军饷问题,心中也有些明白了。
周钧先是让孔攸将茶具全部拿过来,只见里面林林种种,除了个别几样,其它物品李光弼和突利施倒是第一次见。
周钧先是将砂泥茶锅,放在火台上,加清泉水又点火,取一羽扇,徐徐送风。
接着,周钧又取出一银盏,盏上刻了二字——云茶,又将其交给了身旁的孔攸。
李光弼看的仔细,见荼字减了一笔,变为了茶,便笑着说道:“周二郎这茶,化繁为简,去篱留臻,怕是不同凡响。”
不多时,孔攸回来,只见银盏中盛放着少许茶叶,粗略算算,恐怕还不到三钱。
突利施一见,皱着眉头朝周钧说道:“这么些,怕是少了,煮出来味道不显。”
周钧笑了笑,又取了一个茶乘,将茶叶先是倒入,又以滚水冲入,一边冲泡,一边又用木夹使其转动,令其受热均匀。
突利施刚想开口询问,怎么不见佐料和香叶等物,突然一股浓郁的茶香,从茶乘中冲透而出,片刻间弥漫在整个棚台之中。
突利施睁大眼睛,面露惊色,看了眼那宛如琥珀一般的茶水,喃喃说了二字:“好香。”
李光弼平日里并不好茶,但此时闻了那茶香,也不由咽了口唾沫。
周钧用瓯盖轻轻刮去茶乘上面漂浮的泡沫,又将其中的茶水,倒入瓯杯。
就在突利施以为可以喝的时候,周钧却将瓯杯中的头道茶,统统用来冲洗了茶具。
突利施见状心疼不已,但只能强忍着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