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景纯是汪世显的莫逆之交。听得郭宁这般说来,汪世显脸色有点涨红。
他略压低些声音:“六郎,他们也是无奈……”
“怎么讲?”
“六郎的建议,是俞氏等安州大姓出面,招揽人丁,重设保伍,以恢复当地的农桑,而我们则负责这些保伍的安全,包括巡警盗贼等。这对我们,对俞氏等大姓,乃合则两利的好事。但俞氏始终犹疑,皆因我们这些人的身份模糊,而风头又太劲了,必将引来朝廷的忌惮。”
边上有人啐了一口,冷笑道:“成千上万的将士流落各州,衣食无着,恍如行尸走肉的时候,这些人只当看不见;如今咱们聚合成军,要自家找路了,他们倒担心我们触怒朝廷?惹怒了我,先劫了他家!”
原来是李霆来了。
李霆的怪话、狠话一向不少,汪世显并不理会,只继续道:“俞氏等大族虽与徒单航不睦,却没有公开闹翻。他们这些人,都是有家有业的,顾忌很多。没有朝廷的允许,他们不敢和我们纠缠太深。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咳咳,六郎,俞景纯兄弟二人有个建议。他们说,六郎若与安州徒单刺史合不来,那或许,可以向雄州、向保州等地的官员求个名义。只要有一个名义在手,那……”
郭宁笑着摇了摇头。
他抬手挠了挠下巴,短而硬的胡茬发出沙沙响声:“俞氏之所以不敢和我们公开合作,无非是畏惧朝廷,担心和我们走得近了,会引发朝廷震怒。不过,就在今日或明日,他们就该明白,朝廷没什么可在乎的。他们的担心,也毫无必要。”
“今日?明日?”汪世显猛地打起了精神:“六郎,你知道什么了?”
“杨安儿要动手了,不在今日,就在明日!”郭宁颔首。
汪世显想了想,双掌一拍,哈哈笑道:“那,我这就出发,再去一次新桥营!”
李霆疑惑道:“你们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怎么又扯上了杨安儿?”
郭宁道:“此前靖安民孤身来馈军河探看,后继却被我们侦知,他有部属数百人驻在遂州,时刻准备接应。慧锋大师遂带人监视此部,以防万一。靖安民离去以后,那数百人也跟着他退走,却没有回涿州大房山,而是往正北去,到了易州郎山寨驻扎。”
“没错,可靖安民的动向,和杨安儿有什么关系?”
昨日郭宁和靖安民已经达成默契,有些话不必说开,各自都懂。郭宁瞥了眼汪世显,汪世显反应甚快,立即出面解释:
“靖安民在德兴府的时候,与驻军鸡鸣山的杨安儿是老交情。杨安儿有什么打算,靖安民心里一定明白。他带着部属转到易州郎山寨,便是不愿牵扯进涿州之后的大乱局面,所以,杨安儿确定无疑地将要造反了,他会在涿州闹出绝大的动荡!”
“那么杨安儿造反,和六郎你说的……”说到这里,李霆也想明白了。
杨安儿是什么人?他是泰和以来,大金疆域中最为赫赫有名的大反贼。说到造反,没有人比他更擅长,更有经验了!郭宁早就说过,此人合该是用来清扫朝廷势力的最好工具!
杨安儿忽然起兵,那声势必然惊天动地。中都路南部的各州,一定会陷入兵荒马乱。铁瓦敢战军也必定会痛击周边各路官军,尽情地洗劫各地府库,然后再大摇大摆地启程南下。
这一来,朝廷的力量将会再一次遭到扫荡。如果说此前各军州还能勉强维持体面,摆出威严架势,那么杨安儿起兵之后,各军州便彻彻底底成了空头的军州。朝廷在这一带还能控制的,大概也只剩下各位节度使、刺史所处城池的城墙以内了。
当诸州陷入混乱,任何人想要自保,首先就得扩充自家的力量。原本就有实力的各家,也将合纵连横,忙个不休。到那时候,谁还会顾忌朝廷的想法?那不是迂腐极了么?
“好!好!”李霆挥了挥拳,满心欢喜地狞笑出声:“杨安儿动手以后,咱们怎么办?这样的好机会可不能错过,要我说,不妨……”
郭宁看到辕门方向,刘成正匆匆走来,连忙向李霆摇了摇头。
当溃兵首领们商议的时候,身在定兴县里的唐括合打,正在巡视城防。
城外的涞水静静地流着,河水两岸,绿意已生。有零星的农夫在田野间走动探看,为春耕做准备。虽然河北连遭大旱,但涞水周边的田地还是很不错的。唐括合打去年想办法括取了数百亩,转而以之招垦设佃,用田地的原主人为自家耕种。
唐括合打在女真人当中,算得擅长经营的。所以他常常登上城头眺望自家的田庄,盘算着能在这片土地攫取多少利益。
但今日登城,他却没那个心思,而是凭着铁瓦敢战军都统的名义,认认真真地召集了定兴县里的射粮军,仔仔细细地验看了他们的武器配备,然后带着他们登城,派遣他们一队队地在城头守把。
这对唐括合打来说,是很久没有的经历了。他太胖了,身体也虚弱,这会儿身上套了件轻甲,愈发沉重。从登城马道上来的时候,他就觉得膝盖酸痛;沿着城墙走了大半圈,更是满身大汗流淌。
他不得不找了一个墩台休息。
坐了一会儿,他问身边傔从:“杨安儿怎么还没到?再派人催,就说,我有要事相询,请他尽快!”
傔从还没顾得上答应,也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阴风,猛地吹到了唐括合打身上,使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