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叫花子拿着一个荷叶包,放在了徐志穹坟前。
“灯郎爷,我,我早就想来给你磕个头,可爷爷说,得给你带点东西,我昨天要了半碗粥,我实在太饿了,就吃了一口,可这一口就没停下,把半碗粥都给吃了,
今天过节,我要了一包黍子饭,还有一块豆腐,我都给你,你吃吧,可好吃了,爷爷说,吃饱了好上路。”
傻小子。
徐志穹笑了,弄起一阵风,吹来了荷叶包。
诱人的黍子香味飘了出来。
小乞丐舔了舔嘴唇:“灯郎爷,我就吃一口行么?”
吃呀,傻小子,吃呀!
小乞丐抓起黍子饭,吃了一口,抽抽鼻子道:“灯郎爷,我再吃一口行么?”
吃呀,大口吃呀!
这孩子命苦,被一条恶犬咬了两次。
这孩子也命硬,被徐志穹救了两次。
眼看一包黍子饭吃没了,小乞丐打了自己一耳光。
“灯郎爷,都怪我嘴馋,灯郎爷,还剩块豆腐,留给你吃!”
吃呀,别留给我,都吃了!
“灯郎爷,一会我爷爷也来看你。”
徐志穹叹了口气。
为什么不和你一起来呢?
算了,一起来也没用,马上就到子时了,算上你爷爷也就九个人。
“灯郎爷,今年花子节,人人家里都点灯,说是要送灯郎爷上路。”
这灯是给我点的?
徐志穹哆嗦了一下,转身看着道长:“作数么?”
“天意啊,天意如此!”道长长叹一声,“没来你坟前,自然是不作数的。”
“不作数就不作数,又说什么天意!”
“志穹啊,凡尘便是如此,换个去处重头再来又有何妨?跟为师走吧。”
“再看一眼,容我再看一眼!”徐志穹站起身,看着灯火通明的京城,视线稍微有一点模糊。
不怪他们。
官府不让来,谁不怕官府的板子呢?谁不想安安生生过日子呢?
能点盏灯,就够了。
“爷爷来了!”小乞丐回过头,喊了一声。
来了,真来了。
怎么来了这么多叫花子?
你爷爷不是把丐帮招来了吧!
道长一脸讶然:“我可跟你说好,若是来祭拜你,可以作数,若是来拆你坟地,可不能作数。”
“叫花子拆我坟地作甚?”
“许是拆了你棺材做床板,那东西好用着呢。”
一群叫花子走到近前,老叫花子先放下了一碗粥:“英雄,吃饱了,好上路。”
另一个叫花子抬起头:“志穹啊,弟兄们来送你了!”
是钟参。
钟参后边是乔顺刚,还有屈金山,孟世贞,王振南,李普安,牛玉贤。
一个个披头散发,一身破烂衣衫,都是叫花子的模样。
他们从哪弄来的这身破衣服?
李普安笑道:“老马伤还没好,肚子挨了一刀,他不拉稀了,你说他这毛病,他,他这毛病啊……”
李普安的声音有些哆嗦:“他让我替你烧些纸钱,兄弟,你走好。”
王振南道:“今晚花子节,弟兄们不敢全来,还得巡夜,可心意都带到了。”
提灯郎来了二十多个。
还有其他人。
童大哥抹了一脸泥,徐志穹差点没认出来。
他从背囊里抽出十几个纸人,放在坟前道:“兄弟,哥哥手艺差,这些人给你当个婢仆,到了那边你好好过日子,你嫂子还给钝了一锅汤,哥哥给你盛上!”
韩宸解下了香囊,埋在了土里:“凝气安神,徐灯郎,你带上。”
何芳擦了擦脸上的污痕;“徐灯郎,今晚我样子丑,让你见笑了,我给你准备了一壶好茶,还有李画师新出的册子。”
童青秋打趣道:“何师妹不丑,俊着呢,全仗着何师妹出的主意,咱们才能来送志穹一程。”
辛楚含着泪道:“徐灯郎,谢你还我夫君一份清白。”
黄氏道:“妙莹,给徐灯郎上柱香。”
陆延友抱拳:“兄弟,一路走好。”
祁信安道:“兄弟,那边也有好地方,常去看看,我叫擦坐的小娘子给你哺了一壶口嚼酒,你尝尝。”
蔡士三跪地磕头道:“灯郎爷,谢你救命之恩,这酒我就嚼了一半,剩下的实在嚼不动了。”
“灯郎爷,我们姐妹给您磕头了,您救了我们的命,她们怕挨板子不敢来,我们几个代她们磕头了。”
“灯郎爷,我们家爷们死得惨,您给讨了个公道,您一路走好!”
……
前前后后,一百多人来坟前祭拜。
摆了香烛,上了祭品,钟参喊一声道:“提灯郎,掌灯!给志穹把路照亮!”
二十多名提灯郎举起了灯笼。
其余人有的点起了灯笼,没灯笼的点根蜡烛,没蜡烛点个木柴,一起举了起来。
“兄弟,你走好!”牛玉贤打开了灯盒,二十四盏升到了半空。
花子节,点花灯,
花灯照亮满天星。
徐志穹抬起了头。
抬头的时候,能忍得住泪水。
不能哭,哭也不让你们看见。
天上那是什么?
有人在冲着我笑?
那是谁?
“那,那,那个是……千户?是千户吗?”
道长点点头:“白虎真神,奎木狼下,威义星官,归位了,肉身毁灭,魂魄也毁了,不知要在星宫里休养多久才能复原。”
“终究,能复原,是吧!”
“是,能复原!”
徐志穹用胳膊蹭了蹭眼泪。
从武栩死后,他第一次哭了。
没人看见,千户,没让那群王八蛋看见。
就我师父看见了,他不是王八蛋!
灯火之下,徐志穹问道:“师父,你说值得么?”
“天意如此,”道长长叹,“我输了,你复生吧。”
说完,他踹了徐志穹一脚。
徐志穹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这什么地方?”
“你的棺材!”
“你把我弄棺材里作甚?”
“你肉身在棺材里,不进去,怎么复生?”
徐志穹活动了一下手臂,摸了摸棺材板。
有知觉!
真的复生了!
徐志穹惊喜异常,激动的拍打着棺材板:“师父,快放我出去!”
“为师斋戒去了,你自己想办法出来。”
徐志穹一愣:“我有什么办法?”
“你若是出不来,便再死一次,然后随为师换个地方,重新来过。”
“无耻呀!无耻!”徐志穹用力踢打着棺材板,他刚复生,身上没力气,踢打了半天,手脚却像棉花一样,连点动静都出不来。
喊人!外面还有人!祭扫的人还没走!
徐志穹试着喊了两声,中气不足,声音柔弱,连他自己听着都费劲。
<b/> 钟参不是三品么?应该能听见点声音。
就算墨家听力不济,还有韩宸,他是阴阳四品。
喊了半天,毫无回应,这棺材也太厚了,土封的也瓷实,坟墓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院长你真实在。
差点忘了,这还是院长亲自钉的钉子。
杀道四品修为的力道,这让徐志穹怎么打得开?
去小黑屋?议郎院?罚恶司?
不行,意象之力没有恢复。
“师父,你不能这样,你放我出去呀,你让我出去再去斋戒……”
一个时辰过后,意象之力依旧不足,但徐志穹恢复了些气力,至少能喊出声音了。
可坟墓外面早就没了动静,祭扫的人都走了。
徐志穹躺在棺材里奋力喘息,有限的氧气也快被他耗尽了。
“无耻老贼,无耻呀,你怎能这么无耻!”徐志穹绝望的拍打着棺材板,忽听坟墓外面有动静。
有马蹄声,还有脚步声。
还有人来祭拜我?
坟地之外,怀王带着一队人马,冷冷的看着徐志穹的墓碑。
“来人!把这杂种的墓给我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