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迷夏老眼现出一丝嘲讽:“死的不是嘎玛上师的子民,上师当然不恼。羊同地域虽广,人口却凋零,总共就六七十万之数,能凑出十万大军,已经竭尽全力。”
“现在被吐蕃坑死了五万,想来吐蕃吞并羊同指日可待,岂不遂了上师心意?”
“哦,就是不知道,弃宗弄赞是否知晓,当年囊日论赞之死,苯教也脱不了干系了。”
赛玛噶骤然抬头,眸子里燃烧着熊熊怒火,玉手按到了餐刀柄上,随时可能暴起发难。
嘎玛上师不以为意,只是平静入座。
“人命如草,一茬灭了一茬生,无论是辛饶(苯教上层)还是国王,都高高在上,又何必为了贱民而烦恼?五万而已,羊同咬咬牙就凑出来了。”
“不要说什么怜悯子民的话,那是连聂叙自己都骗不过的,就像虎豹从来不会怜悯羔羊。”
“赞蒙赛玛噶说狼会爱上羊?哈哈,那是你年轻。狼从来都是爱羊的,爱吃。”
“至于老赞普,立场不同,不必说。苯教也不是主谋。”
李迷夏冷笑:“想来,你们这些辛饶已经选择了吐蕃吧?要没有你们从中作梗,松赞干布虽然不凡,也不能轻易压倒羊同。”
羊同的王权与教权分立,甚至有时候教权能够压制王权。
在大家同心协力的时候,一切都不是问题;
立场迥异时,虽不至于鲜血淋漓的厮杀,但征收牛腿税不顺畅、出征的某个将领突然生病、蚂蚁突然在山崖上组成字体之类的事,绝对能让你恶心得要死。
关于牛腿税,后世有资料显示是噶尔·东赞在兼并羊同之后好些年才开始征收的。
但是,羊同就不征税了么?
羊同既然作为一个国家存在,税收就势不可少,只是羊同遗留给后人的文字资料少得可怜,没有明确的证据而已。
不要以为社会制度落后,顶尖人群就都是地主家的傻儿子,不带这么污辱智商的。
出征的将领突然生病,可能是他与苯教产生了交集,也可能是他的蠢货儿子犯事,只要他出征,那颗人头就能当小礼物送上,盐腌、油炸任选;
蚂蚁组字,只有无知愚昧的人才觉得是神灵显圣,对聂叙来说,看到的是背后庞大的人力物力。
嘎玛上师的笑容有发丝那么点尴尬。
说起来,背叛自己的国度,有那么一点点不好意思呢,可谁让松赞干布给得太多了呢?
松赞干布暂且忘却旧恨、准许苯教在吐蕃境内生存,虽然暂时不许苯教进入吐蕃的权力架构,却不妨碍苯教看好吐蕃的蓬勃生机。
先扎根、再发展,然后慢慢跻身于权力中心,这套路苯教熟。
仇恨嘛,磨个一两代人,谁还记得?
要是松赞干布允许苯教入权力架构,便是将李迷夏绑了、将羊同扎上一朵花送给吐蕃,又有何妨?
“不,我们仍旧是羊同这一头的,最多是有一些小分歧。聂叙,仆从军,羊同还得出呀!”
嘎玛上师的笑容渐渐失去了优雅。
虽然想把整个羊同一起卖了,奈何吐蕃目前似乎没有兴趣。
卖国无门,真叫人无奈。
李迷夏审视着嘎玛上师:“上师可知道,羊同只有五万兵力,必须留于堆枯绕等关卡。再抽调平民为军士,羊同的婚育平衡会被打破,会导致人口的减少。”
吐蕃能不断增加兵力,不仅是因为急剧扩张的领土、猛增的人口总量,更因为吐蕃的人口密度远远高于羊同。
羊同要是疯狂增兵,那就是杀鸡取卵、焚林而猎、剜肉补疮!
《唐通典》提到的羊同,也是“胜兵八、九万”,与此差距不大。
这个兵民比例,负担其实很重了。
再强行抽人为兵卒,羊同的府库承担不起,势必加重平民的负担。
“人口的减少,会导致税收的减少,以及对辛饶们供奉的减少。”
“我的五万兵马被坑,松赞干布不给一个交代都说不过去。还要派兵?那就索性拼个你死我活吧!”
对苯教一向容忍三分的李迷夏,一改温和的态度,锋芒毕露。
嘎玛上师从李迷夏癫狂的眼神中,清楚地判断出,李迷夏真可能这么干。
不,不止如此,李迷夏大概在与松赞干布血拼前,会疯狂地血洗苯教。
老实人逼急了,疯起来会让人害怕。
嘎玛上师铩羽而归,李迷夏伴着婀娜的虚格妃入寝宫,看都没看枯坐的赛玛噶一眼。
赛玛噶紧紧握住银制的酒樽,眸子里有火焰在燃烧。
吐蕃与羊同有恩怨,李迷夏心头有气,这很正常。
可是,你再有气,不要对我赛玛噶使!
自从嫁到穹隆银堡,你李迷夏就很冷淡,总共没在赛玛噶寝宫住过三天!
你不情愿,我赛玛噶嫁个老头子难道又心甘情愿?
一咬牙、一跺脚,性格刚烈的赛玛噶带着自己的侍女、宦者、侍卫,浩浩荡荡地离开穹隆银堡,搬到玛旁雍错湖畔,大有索性分居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