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也不平静,那些被‘另调他用’的官员,被裁撤的,不少勋贵公卿,以及少部分藩王,也趁机上书,有立场鲜明弹劾毕自严等人‘肆意妄为,祸乱朝纲’的,有晦涩的,言称‘社稷之重,在乎民心,民心之重,在乎于安,天下动荡,万民不安,非社稷之福也’;更有含糊其辞,东拉西扯的。
大体上,逃不过弹劾,申辩,求情这三类。
崇祯对这些完全不管,任由他们吵闹,按部就班的推动着他的变革计划。
周覃的自杀,很快传出去,自然引来了不小的震动。
很多人纷纷上书参劾许显纯,认为这是背后主使杀人灭口,许显纯就是帮凶,要求严惩。
而后面,许显纯只是被廷杖五十就放过,更是激起不小愤慨。
傍晚。内阁,首辅班房。
从辽东回来的王在晋,坐在黄立极对面。
王在晋沉着脸,道:“元辅,辽东近来给下官的信是一封多过一封,别说各处官兵了,就是普通辽民都吃不盐,一两一斤的盐,自古未有!”
黄立极慢条斯理的整理着着实的公文书籍,淡淡道:“想说什么就说。”
王在晋脸角绷紧,道:“下官想问,这盐价,什么时候能平息?辽东事关社稷,决不可生乱!”
黄立极自顾的收拾着,道:“你之前关于辽东的十二策,我已经呈送给陛下,陛下的批复是‘寸步不让,寸土不弃;今退辽东,明退南京?’”
王在晋见黄立极转移话题,跟着道:“元辅,您是知道的,辽东不可久持,年年耗费那么多钱粮,徒劳无功,不若放弃辽东,退守山海关,既能节省钱粮,也能安抚辽民。不至于人心惶惶,始终不安。”
黄立极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建虏凭白得了那么大的地方,疆域,实力大增,时不时就能寇动山海关,山海关离京城有几步路?你是睡得着了,陛下能睡得着?这京城上下,能睡得着?”
王在晋嘴角动了下,继而道:“元辅,我大明当务之急,心头大患不是辽东,而是内务,平辽须先靖内。”
黄立极继续整理,道:“你们辽东上下,不是嚷着三年,五年,十年平辽的吗,怎么到你这里,就是要退守山海关了?”
王在晋拧起眉头,道:“一些夸大言辞,为获关注,实则上是妖言祸国,这些,元辅是心知肚明的。”
黄立极整理好书桌,有摆弄砚台,道:“好了。关于盐价的事,朝廷已有对策,有数十万斤的盐已经过了山海关,你既然赋闲了,就不要再操心那么多。”
王在晋一怔,倒是不知道已经有盐去了辽东,同样的,他注意到了黄立极用的是‘赋闲’二字。
实则上,他现在还挂着辽东经略的名。
黄立极瞥了他一眼,道:“对于辽东,朝廷的意思很简单,必须要做到政令、军令统一,政通才能人和,不再设经略来了。”
王在晋脸色骤变,失声道:“元辅,辽东事关重大,怎能没有掣肘,若是有人拥兵自重可怎么办?”
黄立极摆好砚台,又拿起笔端详,道:“用不着你操心那么多,朝廷那么多人,就你最聪明吗?”
王在晋见黄立极根本不想理会他,深吸一口气,道:“元辅,辽东事关重大,切不可随波逐流,还需直言君上,阐明利害。”
黄立极看着他,慢慢放下笔,道:“有些事情,我不能跟你说,这是朝廷大政。但有些话,我要告诉你,当今陛下,不是先帝,任何的标新立异,危言耸听,在陛下那里,都可能祸端。我希望你,不要掺和那些事,安心的编修你的书。”
王在晋眉头拧的更多,道:“元辅,盐政的事且不说,南京那么多官员,全数被革职查办,下南镇抚司狱,开国朝未有,天下一片哗然,您就真的坐得住吗?”
黄立极见他不依不饶,道:“你这些话,我听的耳朵出老茧了,有没有新鲜的?没有的话,就老实回去,闭门谢客,轻易不要出府了。”
王在晋心里对黄立极顿时一片失望,心头沉重,欲言又止了几次,最终还是站起来,道:“下官告退了。”
黄立极面色始终不懂,目送他离开班房,摇了摇头,陷入沉思。
南京的变化,显然是蓄谋已久的,这猝然而来的变化,令他措手不及。
更令他乾清宫那位新陛下产生了更多的不安的忧虑。
不多久,一个小吏出现在门口。
黄立极瞥了眼,道:“进来吧。”
小吏连忙进来,在他身前,压低声音道:“小人收到消息,嘉定伯与太康伯等十几位勋贵,联手囤积了一百多万石粮食,仓库在香县。”
向来不动如山的首辅,神色微变,道:“一百多万石?你确信?”
一百多万石粮食,可不是小数字,储备这么多粮食,非同小可!
小吏点头,道:“小人派人去查过了,有便衣把守,不能靠近,不过,从附近打探,他们都是运向北方,夜里走车。”
黄立极越发沉色,心里满满思索。
这件事,怎么看着都有问题,一旦出问题,就是大问题!
‘北方?’黄立极念叨着这两个字,忽然又想起了王在晋,抬头看向小吏,道:“边镇对外走私的情况仍旧严重吗?”
小吏道:“辽东那边不清楚,但喜峰口一带一直是,到处都是山西人的身影。”
黄立极神色不动,心里计较。
嘉定伯周奎,是当今国丈,他囤积这么多粮食,又连夜运往北方……
左思右想,黄立极与小吏道:“你找些可靠的人,仔细查清楚。”
“是。”小吏应着,转身快步出去。
黄立极倚靠在椅子上,眉宇间越发的厌烦。
朝廷里的事情是一个又一个,让他越发感觉到无力。
这不是无能无力,而是他手中的权力在不断流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