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小雪连绵后的今日,难得出了太阳。
并不结冰的洮水欢快蜿蜒北去,让这片山脉纵横的河谷雾气蔼蔼,煞是妖娆。
狄道,距离城门颇远之处,有一黄泥墙与木头围成的小宅子。
宅屋有些就陈旧了,披着混杂茅草芦苇的门楣已经虫蛀无数,陈色斑驳的篱笆错落点缀在银白雪层中,围合着院落里几根菽苗围地扶木和鸡圈。哪怕是岁末大雪频频、小雪不断的时节,也无法掩盖空气中弥漫的淡淡屎臭味。
简陋的门廊后,是一条石头铺就的小径,蔓延在院子里直通屋子,仅够一人通行。
如果不想被混着鸡粪的雪泥,裹上足履的话。
步履缓缓归来的蒋流,推开自家门扉,不由微微蹙起了眉毛。
轻捂鼻息,将脑袋侧外,阖目深深呼吸了一口略带寒意的空气平复了心情才拔步而入。
他是陇西郡的功曹。
职权说大不大,说小却不可缺少的署吏。
只不过,在此职位上穷十年之功而仕途未得寸进后,蒋流便觉得此官职犹如鸡肋。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事实上,他可以拥有更好前景的。
但他的仕途,成败皆因为拥有“蒋”的姓氏。
蒋氏,最初乃是金城郡颇有威望的豪右,一度可与西平郡的麹氏比肩。
他的族叔蒋石与西平麹演都曾经是韩遂的部将,在那场耗尽大汉元气的羌乱中,金城蒋氏无视郡内所有豪族。
后,蒋石与麹演斫下韩遂的首级献给魏武曹操,更以功绩睥睨一时。
然而,好景不长。
蒋石病故后,麹演勾连河西四郡的豪右叛乱,蒋家也搅和在其中,被张既及将军郝昭讨平后,蒋家迎来了清算。
田亩牧场被官府强制征走了无数,家资也在兵乱中丧尽。
直到西平麹氏的后背麹英,不甘家族落寞再度起兵叛乱,蒋氏无有参与的干系,曹魏才出于安抚地方的心理,象征性的归还了些田亩。
只是蒋氏,已然无有了豪强大户的底蕴。
此是蒋流心中永远的遗憾。
虽然他这一支,在许多年前便到陇西郡扎根了。
不过,那时候的蒋流,尚且抱着再复门楣声誉的希望。
因曾经的陇西太守徐邈,在当年麹演叛乱事败让蒋家有官职的人皆被罢黜时,以蒋流迁居在陇西郡并不参与叛乱为由,力保他继续任职郡主簿,后更擢拔为功曹。
待徐邈转为凉州刺史后,更让蒋流觉得未来可期。
他觉得只要自身勤勉任职,多积累官声美誉,对他颇为赏识的徐邈,终有一日会将他举荐给朝廷,得任一小郡的太守抑或者是富庶的县令。
亦让他有机会重整门楣,以支系替代主系成为西凉新的蒋氏豪右。
然而,汉军袭陇右与游楚举郡而降,彻底击破了他的梦想。
沉浮在仕途已久的他,不难知道,地小且已立国的大汉朝廷,实权的县令及太守官职有多么的珍贵。
至少,被迫裹挟而降的他,既无功绩又无贤良名声,恐十年之内都不敢奢望。
然而,人生有多少个十年?
他年齿已然过四旬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