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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0章、雒水誓

但后来李简与司马昭倾心相交、相互盛赞之后,他便对李简有了恶感。

盖因他对家妹夏侯徽不明不白的暴毙、被司马家背弃联姻情谊带着无比忿怒,因而对李简也“恨屋及乌”了。

得报后的他,当即暗中遣人跟踪李简,亦很顺利的将其人赃俱获。

李简诅咒曹叡所用的厌胜之物,乃是道家惯用的一块玉八卦牌,而向魏武曹操的祷祝之词大致意思则是“曹叡即位之后接连丧师失地,兼子嗣凋零殆尽,乃是魏国的厄运之君、亡国之君。是故求魏武曹操的在天之灵,为了魏国社稷安稳,莫要再庇护曹叡寿命,让魏国迎来更好的君主”云云。

不管言辞还是行径,皆没有牵扯其他。

如哪一位魏武后人才是中兴之君,如有哪些心忧魏国社稷之臣共同联名祷祝等。

依着常理,这种一目了然的、关乎君主的谋逆之举,主事之人直接上禀给如今坐镇雒阳的燕王曹宇,让他与天子曹叡处置便可以了。没必要继续参合其中,以免给自身带来不确定的因果关联。

但夏侯玄觉得,李简必然有其他同党!

比如,李简入魏之后唯一相交的友朋司马昭,就必然脱不了干系!

他敢如此断言,不止于他心中对司马家的忿怒,更因为李简行厌胜之术不可能虎头蛇尾。

无他,源于彼在祷祝之词中,声称诅咒曹叡早亡乃是为了魏国社稷考虑。

但试问,最令朝野动荡之事不就正是君王更替吗?

在四海升平之时,君王更替尚且能诱发宫廷喋血之变,更莫说现今正值逆蜀频频出兵来犯之际!

况且,对于魏国而言,曹叡即帝位乃是名正言顺的。

不管他嫡长的身份,还是昔日魏武曹操在世对其的喜爱与“我基于尔三世矣”的期待。若是将他诅咒不幸大行了,而没有提前确定祷祝里“中兴之君”的人选,那么,李简以何面目声称此举是为了魏国的社稷安危呢?

此中必有同谋襄助也!

没有在祷祝之词内体现,只不过是因为此同谋与李简的职责不同:李简主事厌胜,而其他同党策谋定鼎之君!

做出如此推断的夏侯玄,并没有当即将事情上禀。

而是以“谒魏武高陵时行举不端”为理由,打消时人对扣押李简之事疑惑与关注,暗中则是以心腹之人对李简严加拷打,逼问同谋与党朋。

心怀死志的李简自是不如他所愿的。

不管夏侯玄如何严刑拷打,哪怕是体无完肤、被疼痛折磨得几度昏厥后,他口中让是反反复复一句“社稷安危,匹夫有责!报国之志,君子之勇也,何须他人同谋!”

如此持续四五日后,李简已然奄奄一息,再用刑必将毙命。

而夏侯玄也开始自疑是否自身判断有误。

因为他倏然想起,李简不过一介手无缚鸡之力、不曾踏上仕途的落魄士人而已!

这种人行事往往是只凭借胸腹间的一股热血,丝毫不顾及后果的。

就如彼昔日行刺郑璞一般,心中只是为了报答尹奉的一言之恩,丝毫不顾及行刺之后他将会被处死、宗族妻儿皆遭到牵连。

如今没有周全的计划,没有寻找同谋,或许也是他目睹魏国失土无数的喟然,被迫远离乡梓颠沛流离的积愤,因而导致彼行事不念后果罢。

带着无可奈何,夏侯玄寻了个宽慰自身的理由,且打算就此将此事上禀罢了。

但不料,他才刚刚气馁,事情便迎来了柳暗花明。

却说,李简入魏之后一直靠着给权贵或豪右之家佣书为生计,本着安贫乐道之心,可谓是身无长物。随身携带的一个小行囊里,也只有一件换洗的陈旧衣裳与笔墨之物。而他在被严刑拷打后,身上的衣裳亦随之褴褛,如此装入槛车送去雒阳自是不雅的。

是故,夏侯玄便让人将他另一套衣裳弄来换上。

那人依命行事,但不久便归来禀报夏侯玄,曰:“府君恐是白费功夫了,那贼子另一衣裳新旧补丁层层叠叠,却同样褴褛不蔽体,比市井乞儿所穿的更破,在下真不知他为何还留着此衣。”

或许是此衣乃乡梓妻儿缝制故而不舍丢弃罢。

正在研磨作书雒阳的夏侯玄心中如此作想,亦不以为念,复遣人前去市井为李简购置一身衣裳蔽体。

但少时后,他神色勐然一愕。

旋即,霍然起身,连膝盖撞翻桉几撒了砚墨都恍若无觉,抚掌而笑,“意!我知此贼狡诈之处矣!”

且当即令人将李简那件破损衣裳奉来。

是的,他想到了一个离奇之处。

一件已然破损得不能再穿的旧衣裳,不丢掉也就算了,但为何还要费功夫打补丁呢?

此不正是欲盖弥彰嘛!

待将那破旧衣裳寻来,将所有补丁都细细拆开一看,果然如他所料。

旧补丁没有什么离奇之处,但新补丁皆附着一层帛书。

或是说,就是将帛书当作补丁绣在了衣服上。

每份帛书皆不大,堪堪能录一两句话语在上,也没有署名。

夏侯玄将所有帛书一一铺展在桉细细打量,对比了一下字迹,应皆是出自一人之手,但绝不是李简。

书曰:

“此事我等虽有背君父之垢,然为社稷安危,百死亦不悔矣!”

“《六国论》之后,天子意起宗室以用,世家权柄将式微,君事不宜迟。”

“君但当赴国之急,新君之事勿忧也!举国之兵在握,三朝重臣之信,逆蜀谯周天命之说,魏宗室元勋权柄不复,必可令齐秦二王无缘继大统。”

“今不与君共行,委实后事无人可绸缪也!若事发而君死难,我纵百死亦促事成,滔滔雒水可作誓!”

.............

内容零零散散的,但夏侯玄可大致了然了。

作帛书之人必然是司马昭!

盖因如今唯有与李简交情莫逆的司马昭,才有资格能说出“举国之兵在握,三朝重臣之信”这样的话语。

而他与李简的约定,则是李简以厌胜之术将天子曹叡诅咒死后,便倚仗其父司马懿几乎掌控了举国之兵的权势,以“魏文帝这支后嗣大多夭折”、要破逆蜀儒者谯周的天命之说为由,弃曹叡的养子曹芳与曹询而改立魏武曹操其他后人为君。

且看帛书内容,司马懿并没有参与其中。

但这点夏侯玄自动忽略了。

的确,司马懿如今的地位,已是魏国除了天子曹叡之外最有权势之人,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已经没有什么理由促使他心动参与这种谋逆之事了。

不过,若是此事的前提,乃是天子曹叡驾崩了呢?

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嘛。

在君王新旧交替之际,他出于对权势的巩固之心,面对魏国外忧未平而内患生的局势,再加上其子司马昭在侧劝说,还会无动于衷吗?

不出意外的话,他应是“勉为其难”的顺势而为罢!

罪名什么的别人承担了,可凌驾君王之上的权柄之路亦水到渠成了,在前朝无数个“进则安、退则身死族灭”的权力斗争例子面前,他那还不会以周公自居!

对司马家抱着愤慨的夏侯玄,当即就将事情梳理得有条不紊。

在给坐镇雒阳的燕王曹宇作书时,亦秉持着“点到为止”的春秋笔法,字字没有让指摘司马懿之事,但笔笔皆令曹宇意会得心胆俱裂。

亦一面让夏侯玄不可声张,继续以扰高陵的罪名将李简关押在邺城;另一面则是遣人以八百里告急传信给在南阳天子曹叡。

曹叡看罢后,无法继续在宛城坐镇、二话不说赶回邺城亦不足为奇了。

行于途,他心中仍有侥幸,并不相信司马昭会与李简同流合污。

盖因司马昭乃是在他的授意下与李简倾心结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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