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脾气还是不错的,即使酒气未散,还是平缓的回答道:“去看一个朋友。”
司立玉重复道:“朋友?”仅两个字,竟带着一股质疑,仿佛汤昭公然撒谎。
汤昭依旧头晕,晃晃悠悠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发现茶壶配两个茶杯,随手给他倒了一杯,道:“嗯,谁还没有个朋友?大人去而复返,有何见教?”
司立玉道:“看了么?”
他说话没头没尾,汤昭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个竹筒。
“还没来得及。”汤昭把茶一饮而尽,酒气压下,智商略有回归,便沉默下来,只有心中古怪,心想:好家伙,难道说是追过来检查的?里里外外没超过半个时辰,这也太性急了吧?早知道你不走好不好?
司立玉眉头皱的更深,抬头纹都出来了,道:“没看,你怎么还有时间访友?看。”
汤昭只好打开竹筒,里面只一卷锦帛。
打开锦帛,上面竟是一卷画卷,或者说,一卷连环画。
“这是……”
开头的一部分画的是一个人脚下弓步,摆着出拳的姿势。后面还是人形,摆着各种姿势,底下还有小字注释。
“是武功秘籍?”
“秘籍?”司立玉显然不理解这个“秘”字,都给你看了,能是“秘”籍吗?
“检地司的锻体篇抄本。”
汤昭看得心花怒放,比起云山雾罩的《桐花引凤诀》,这图文并茂的一看就懂,多好!
当然要说厉害,他也看不出哪里厉害。只觉得前面的姿势还是人的动作,后面那些太古怪了,不像是人体能做到的。
“第一个。”司立玉不知何时已经笔直的站在场中。架势分明是要监督他开始锻炼。
现在?
可是已经深夜了,筵席的酒气还没散呢。司立玉自己不也在席上没少饮酒了么?
汤昭抬头看,司立玉目光深沉,岳峙渊渟,并无分毫酒意。
汤昭顿时明白,这是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人。
“只争朝夕吗?好吧。”
片刻功夫,汤昭自己想清楚了,学武先是为自己,别人教导是付出,自己锻炼是收获,只有自己求别人,没有别人求自己的。人家愿意教,不管早晚,自己应该全力配合才是。
总比对着一本天书,无处着手乃至走火入魔的好。
想起天书,他立刻想起了眼镜。不知戴着眼镜看这本书会有注释么?会有仙女么?
可惜眼镜已经裂了,大概是不顶用了吧。
第一个动作平平无奇,汤昭很容易就照着摆出。
司立玉扫了一眼,手中汤昭肩头、膝盖等处或拉或按,矫正他的姿势,直至完美。
“需要保持半个时辰。”虽这么说,但显然他是以教导为先,并没真让汤昭维持那么久,很快就道:“第二个。”
下一幅画是个类似金鸡独立的姿势,比较古怪,汤昭试了试,好像也可以。有点小晃,不过司立玉矫正一遍后,反而不那么晃了,似乎达到了一种稳定的平衡。
“下一个。”
后面一幅画比一幅画古怪,姿势一个比一个难,汤昭到了后来只能勉强做到,十分不舒服。
司立玉虽然话少,倒是不乏耐心,每个动作都指导汤昭做到全无瑕疵,也不十分催促。
到了第八幅画,汤昭无论如何做不到,道:“这个太难了。”
司立玉问道:“继续。”
那就是尽力而为的意思?
汤昭依言尽力尝试,只是身体不听使唤,人的身体真是有极限的,他很怀疑有没有人能做到这么扭曲的动作,道:“有点困难。”
司立玉道:“我看也未必。”一脚踩了过来,将汤昭的膝盖一直踩到底。
汤昭惨叫了一声,剧痛之下,泪水盈眶,司立玉提着他的胳膊,摆到了画上的位置,道:“这不是做到了吗?保持十个呼吸,我给你数着。”他手掌中似有无穷力量,摆弄汤昭的身体就像摆弄木偶,别说扳到什么姿势,就算撅折了也不费吹灰之力。
汤昭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身上软筋撕裂一般,只想摔倒,但不知怎的,一口气顶住,死死地顶了十个呼吸。
司立玉微不可察的点头,脚抬起来,汤昭整个摔到了地下。
他只觉得骨节松散,肌肉颤抖,浑身上下大汗淋漓,好半响才缓过来。支撑起身子,汤昭抬头不看司立玉。
他需要一点儿时间把刚刚不自觉溢出来的泪珠憋回去。
司立玉自行把卷轴卷起,放在桌上,道:“每日卯时练习,晚上我来找你。”
汤昭“嗯”了一声,道:“那白天呢?”
司立玉道:“白天有五毒会的毒虫教你。”他的口气带着淡淡的嫌恶,一点儿也不像一个时辰之前刚喝了结盟酒的人。
离开房间,司立玉独自走出院子,脚步无声,仿佛天生就是夜色的一部分。
他走过庭院,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除了正堂中的一人。
刑极坐在窗前,举着酒杯静静的看着窗外,好像在欣赏景色。
他的衣着,他的气度,他的姿态都像在庭院中吟风弄月的富家公子。
只是赏的不同。
有人赏花,有人赏雪,他赏夜。
夜色正浓,他眼神清明,但神情已经有些醉意了。
“不愧是小司。心中有千般不满意,永远尽职尽责,永远值得信任。”
“小秀才不会被他练傻了吧?”
“也好,不然他还道检地司都是我这样好说话的人。”
“也希望他争点气,证明我眼力不错,这件事选他比小司合适——比任何人都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