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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八章 谋全局

荆州、零陵,湘水之畔。

八万搏浪军主力与七万百越联军,狭路相逢!

“杀啊!”

“欧克!”

十五万兵将堵在回水中间的冲积平原上,针锋相对的搏杀。

杀声传出二十多里。

血水染红数十里江水。

无暇收拢的尸首,铺满了战场上每一寸土地。

放眼望去,偌大的冲击平原之上,既不见黄土、也不见绿植。

有的只有阴郁的黑、凄凉的红,以及涌动的钢铁洪流!

犹是如此,双方进军的鼓声与变阵的号角声,还像黏成一团分不开那样,连绵不断响起。

擂鼓进军。

吹角变阵。

擂鼓再进军。

吹角再变阵。

驱策的敌我双方,无休止的冲锋、厮杀、撤退、休整,再冲锋、再厮杀、再撤退……

就像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百越人是擅长打这种战役的,原始、愚昧的文明程度,令他们在战略上幼稚得就像是一个牙牙学语的稚子!

但战略愚昧的补偿,他们的战术执行力强到令人发指,单兵战斗力剽悍、群体战斗欲望旺盛,且耐力惊人。

过往搏浪军与百越联军的每一次势均力敌的厮杀,都以搏浪军退兵暂避锋芒告终。

但野蛮人有野蛮人的打法,文明人也有文明人的打法。

长于战略的搏浪军,总能找到百越人的破绽,或分进合击、或声东击西、或十面埋伏……

过往搏浪军与百越联军的每一次鏖战都证明,硬拼是不可取的,以智取胜才是正途!

但偏生,这一次搏浪军就是一步不退,硬堵着百越联军北上的大门,与他们死磕!

这无疑是正中百越联军的下怀……

“恐怕百越人的统兵大将做梦都没想到,他这回竟然还能碰到一位如此有‘血性’的对手!”

将台之上,搏浪军军团长孔藂面黑似锅底的说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

但按着佩剑立在他身侧的白起,却仿佛没听出他的弦外之意,竟真的笑了笑。

孔藂见状,眼神中怒意呼之欲出:“白将军觉得,这很可笑?”

如果有可能,他更愿意在前线带着他的儿郎们一同向百越大军冲锋,也不想留在此地,看着这张草管人命的老脸!

他现在就很想不通,如陛下那般视兵卒如手足的千古明君,怎么会宠信如此一个无才无德、心狠手辣的老贼?

适时,一名传令兵快步冲上将台,抱拳道:“启禀参谋长,斥候回报,桃阳方向两支百越人偏师正向我部移动,预计子时之前抵达战场。”

白起头也不回的问道:“两只百越人偏师,拢共多少兵马?”

传令兵回道:“三万余。”

白起皱了皱眉头,沉着下令道:“令,右将军共敖,即刻放弃原有防线,全速向此地靠拢,最迟明日清晨之前与我部汇合!”

传令兵还未应声,孔藂已经怒极的低喝道:“你还要打?是否要我搏浪军三十万儿郎都拼光了,你才肯罢休?”

他本不是如此不智之人,实是白起所有对敌之策,与搏浪军一贯的对敌之策南辕北辙,超出了他的认知。

而眼下战场上战死的每一个博浪军儿郎,都在强化“白起应对失当”的这个概念。

他身为搏浪军军团长,于公于私上都不能坐视他麾下儿郎,战死在如此愚蠢的战场指挥之下。

这也是何为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

将帅之间未经过长时间磨合,互不了解、互不信任,任何误会都可能造成猜疑。

而沙场征战,又是搏命的买卖,谁都只有一条命、谁都没有重来的机会,所以没有任何人会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给一个自己既不了解、也不相信的人。

……

白起没有理会孔藂,加重了语气喝道:“执行命令!”

传令兵如梦初醒,抱拳转身领命,转身匆匆退下。

孔藂铁青着脸,气息粗重,按剑之手青筋蹦起。

就在此时,白起终于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说道:“老夫原以为,你还能再多忍一些时日才会发作,不想竟如此胸无沟壑,只会逞匹夫之勇,就凭你,也有颜面自称圣人之后?也不怕玷污了圣人门楣?”

“老匹夫,安敢辱我耶!”

孔藂怒极之下,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对白起饱以老拳。

白起见他怒极之下,不但未拔剑,反倒主动松开了佩剑剑柄,凌厉的眼神微微一松,而后赶在拳头与自己的老脸发生激烈碰撞之前,说道:“汝可知,若非陛下亲笔为汝说情,令老夫将汝携在身畔多多提点,凭汝中人之姿,下辈子也不配为老夫副将!”

沙包大的拳头,在“陛下”二字从白起口中冒出之时,定在了白起的右眼之前,拳风掀动白起额前散落的几许华发,向脑后激烈的飘动。

孔藂僵硬的收回拳头:“你说的,可是实情?”

白起斜睨着他:“老夫长了几颗脑袋,敢冒陛下圣名?”

孔藂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一脸不敢置信的喃喃自语道:“为何……陛下怎会信重一个无才无德、草管人命的刽子手……”

他不信任白起。

但终归是信任陈胜的。

当初陈胜在夕阳下,给一位又一位阵亡的儿郎收敛尸首的事迹,至今仍在搏浪军中口口传颂。

以他当初的身份和地位,纵然是收买人心,都收买不到底层士卒们的身上……

“你们呐……”

白起回过头,眺望下方战场:“受廉颇上将军影响太深!”

孔藂一怒,正要口吐芬芳,就又听到白起说道:“廉颇上将军确是举世无双的防守之将,布防滴水不漏、以攻代守绵里藏针,若他还在,南疆固若金汤!”

“但似廉颇上将军那样的不世名将,百年难出!”

“汝等庸才,从廉颇上将军身上学了些皮毛,也敢登大雅之堂?”

孔藂的眉头跳了跳,面色不变。

“守,守不住、挡不住。”

“攻,未思进、先思退!”

“文不成、武不就,你们也好意思号称九州第二?”

孔藂蓦地变了颜色,想反驳,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他不得不承认,白起所说,确是搏浪军现在的窘境。

孔藂无言以对,白起却并未停止他的毒舌:“不但自个儿不成器,还将敌人也教得如此滑腻,睁大汝等的双眼好好瞧瞧,一踏足九州就自动分进合击的蛮夷,还是蛮夷吗?”

“不想办法将他们聚到一起,如何围而歼之?”

孔藂怔了怔,悚然一惊道:“你这是在聚敌?”

白起看了他一眼,古井无波的浑浊眼神中,分明写着:‘是那家的猪圈砌矮了,教你给蹦出来了?’

孔藂一时语塞,但很快又说道:“战前会议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白起看他的眼神越发鄙夷:“汝等这些年打出来的‘偌大名声’,老夫若是聚兵一处,摆出决战之姿,百越人会如此顺从的跳入老夫预设的埋伏圈?”

“另外,就尔等当下之士气军心,纵使老夫能将百越人引起预设之埋伏圈,尔等又有几成信心挡住他们的全力突围、一举全歼?”

孔藂怔了许久,脑海中慢慢拼凑起一块又一块碎片,脱口而出道:“你这是熬鹰呢?”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用“熬鹰”来形容眼下的战局。

但脱口而出后,才发现意外的贴切。

熬鹰熬鹰,熬的既是百越人,也是他们搏浪军!

不将百越大军熬成红眼的公牛,他们不会乖乖的跳进提前给他们挖好的陷阱里。

不将他们搏浪军熬成红眼的饿狼,那么就算是将百越人给引进陷阱里了,他们也留不下狗急跳墙的百越人。

要想两方的状态,都达到恰到好处的状态,就需要用密集而细碎的厮杀,来不断调试。

不能太勐,逼得太紧容易崩断。

也不能太温和,太温和达不到预期的目的……

想通全盘谋划的孔藂,竟有一种开悟之感,仿佛眼界一下子就放出去了!

他没有冤枉白起。

白起的用兵之法,的确与廉颇上将军用兵之法,南辕北辙!

“熬鹰吗?”

白起低声念叨这这个词语,竟也觉得意外的贴切:“不错,老夫就是在熬鹰,将你们身上衰老、迟钝的爪牙都打磨去,长出更锋利、更尖锐的爪牙,重新入海搏击狂风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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