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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杀贼!

杀贼啊!!

大唐万胜!!

一种惨烈和悲痛之气,从心中涌起。

虚弱到极点,几乎随时会摔倒的魏三郎,狠狠咬着嘴唇。

他咬得如此用力。

以至血水从口中渗出。

干涸的喉咙嗅到如铁锈般咸腥的味道。

这种感觉,提醒他还活着。

提醒他要将兄弟们的那一份活下去。

报仇。

报仇!!

直到杀光那些大食人。

将那些突厥人碎尸万段。

只有以血,才能洗涮大唐战败的耻辱。

“带我回四镇。”

魏三郎咬牙道:“我有,我有重要军情。”

“什么样的军情?”

郑二郎警惕的问。

虽然此人自称是友军,番号也对。

但不能排除,被敌人诱降甚至投敌的可能。

还需细细审问一番。

如今的局面,万万大意不得。

“带我们回去……我要见,裴大都护……”

魏三郎的声音仿佛踩在棉花里,虚弱不堪。

他随时可能会晕倒。

数月的逃亡,一身的伤病、饥饿、疲劳。

全靠一股意志力在撑着。

“裴大都护?你要见裴大都护做甚?有什么军情先说来听听?我再酌情上报。”

郑二郎继续追问。

一旁的牛六郎看着魏三郎,突然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之前在大都护府中待过?你好像是长安来的,是苏……苏大总管……”

声音未落。

只见魏三郎和萧二郎两人互相搀扶着,直挺挺的倒下。

“哎,怎么说倒就倒?”

“快救人……”

昏暗中,隐约听到有人在呼喊。

整个世界,陷入黑暗。

好像变做冰火两重天。

一时酷寒,一时如地狱般灼热。

热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被蒸熟的大虾。

皮肤血红。

冷的时候,寒气在身体四肢百骸,骨骼里游走。

整张脸又变得铁青。

不知过去多久。

魏三郎终于张开了眼睛。

梦里好像见到千军万马,踏破冰河。

碎叶水被万蹄踏碎。

耳旁好像还听见唐军冲锋的号角,以及千万人愤怒嘶吼:大唐万胜!

一滴泪水,在他毫无知觉的情况下,顺着眼角滑落。

然后无数的声光,潮水般涌来。

他看到有许多人影在模糊的眼前晃动着。

还有各种口音在惊喜的呼喊:“醒了,醒了!快通知校尉!”

“大头大头呢?快弄点水来。”

“把九郎唤过来,他不是说自己是长安人?让他来问话。”

各种交杂的口音。

有蜀地的,有西南的土话。

有陇右的口音。

还有西域胡人的口音。

甚至还有吐蕃人的口音。

魏三郎终于彻底醒了过来。

他看到,在自己面前晃动的,是既熟悉又陌生的大唐士卒。

西域的镇兵?

他看向对方的衣甲和徽记。

“你醒了?”

昏迷前见过的郑二郎走了过来。

魏三郎迟疑了一下:“我记得你的声音。”

“我是郑直,你可以呼我二郎,疏勒城第一旅第三团队正。”

郑二郎摸了一下唇边翘起的胡须:“你已经昏迷两天两夜了。”

“这么久?”

魏三郎一惊:“我那位同伴?”

“他还未醒,不过他的身子骨很壮实,应该没事,只是太累了。”

听郑二郎如此说,魏三郎放下心中一块大石。

突然又想起什么,脸色一变:“这里是疏勒城?”

“对。”

“快带我去见你们主官。”

魏三郎挣扎起来,一把抓住吃惊的郑二郎,声音沙哑低吼:“我有重要军情!”

“什么样的军情?”

郑二郎谨慎问:“能否先说我听听?”

魏三郎环顾左右。

郑二郎还未说话,站在他身后的曹大头冷哼一声,晃了晃他的大脑袋,将口里咬着的草根啐到地上,不满道:“这里都是一个槽里刨食的兄弟,有什么话就说出来,不要藏着腋着。”

魏三郎那种小心翼翼的模样,刺激到了曹大头。

以为他不相信这里的兄弟。

魏三郎深深盯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郑二郎:“重要军情。”

“说吧,这里都是我们的袍泽兄弟,若是在这里不能说,到哪也不能说。”

郑二郎道。

魏三郎深深的看着他,一字一顿的缓缓道:“大食军不止四万,后续,还有更多大食人,我们听到突厥人的谈话,他们,要四镇。”

“什么?”郑二郎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下意识追问一声。

“他们要四镇,要整个西域!”

另一边床上,萧二郎撑起身体,气喘如牛:“大食人就快过来了,快提醒大都护准备应战!”

“你们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曹大头怒骂着。

当一件事太过颠覆常识,带来的不是警惕,而是愤怒。

西域,是大唐的西域。

大食人?

大食人算什么鸟,敢来西域和大唐抢食?

曹大头的愤怒还没过去。

突然发觉,脚下大地似乎有些异样。

所有人下意识转头看向窗边。

那里一张破木桌,桌上的药罐缓缓移动。

不是药罐长了脚。

而是震动。

丝丝震动,震得桌上的瓶瓶罐罐轻微跳动。

隆隆隆~~

远处似有闷雷声响。

“敌袭~!~!”

外面的城头,发出凄厉叫声。

……

天空云朵成群。

地面上的云朵也连绵不绝。

不,地面上当然不是云朵。

而是连绵不绝的战马,行营,随着大军的行进,时起时伏。

队伍太过庞大,以致于眼睛发生错觉,好像这片“云海”不曾移动一样。

事实上,这片战马的海洋,无时无刻不在向前涌动,向着大唐的安西四镇,向着唐军的安西大都护。

视线穿过成群的战马。

数不尽的大食骑士。

划过无数闪亮的弯刀和旗幡。

听着如雷鸣般连绵不绝的马蹄声。

最终,来到大食人的中军大营。

那是建立在马车上的移动行营。

由数十匹战马拉动的巨大马车,上面如无数楼宇建筑相连。

可以有数十人自由走动。

无数炽烈的符号,带表大食人信仰的旗幡随着激烈的狂风舞动。

而在车中,却如平地一般稳固。

视线透入。

可以看到无数穿着铁甲的大食武士,神情坚毅的伫立在行营各处。

替全军的主将,忠实的守卫着。

行营内铺着华美的波斯地毯。

数名美丽的胡姬正在鲜艳的地毯上翩翩起舞。

性感又妖娆。

富含波斯和大食韵律的音乐,伴随着胡琴和鼓点声响起。

围绕在四周的,是露出精赤肌肉的大食武士。

一个个身高八尺,铁甲覆着脖颈和胸膛。

脸上戴着狰狞的金属面具。

只露出黑洞洞的双眼。

有一种独特的,异域和宗教色彩。

地毯直铺而上。

在行营最上首位置,以白虎皮和鲸皮铺就的巨大坐床上。

后方挂着整个西域的地图。

在床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手里端着琉璃杯。

杯中腥红的葡萄酒,随着他手指的把玩,微微晃动着。

在老人左右手边,各坐着一个将领。

左手的那人,高鼻深目。

虬须绕腮。

两眼微现蓝褐色。

肤色白皙。

显然是突厥人。

右手那人。

鹰鼻深目。

脸颊削瘦。

年纪在五旬左右。

以白布缠头。

两颊各有布帘垂下。

乃是典型的大食人装扮。

身上穿着名贵的蜀锦。

手里把玩着一个黄金雕成的鹰,面前摆满了珍肴,却纹丝未动。

行辕最上首的,正是此次大食征东军统帅,阿卜杜勒。

左手的,乃是背叛大唐的西突厥可汗,阿史那屈度。

右手的,则是大食征东军副帅,哈栗吉。

外面军阵喧嚣,号角连营。

这行营中,却是一派祥和。

阿卜杜勒举起手中的酒杯,向着阿史那屈度和哈栗吉相邀道:“副帅,还有可汗,我们一起喝一杯。”

阿史那屈度勉强举杯,轻抿了一口,随即放下酒杯道:“大帅,上次虽然咱们胜了一场,但大唐富饶,唐军勇猛,只怕后面的作战,没那么容易。”

阿卜杜勒嘴角带着微笑,捧着酒杯:“哦?上次你不是说,唐军那个将军薛,是大唐的名将吗?我看他们也没什么了不起。”

说着,转头向副帅哈栗吉道:“哈栗吉,你说呢?对了,你那位侄子听说在身毒干得不错。”

身毒,即天竺的音译。

大食人对天竺人的了解,只怕比唐人还多。

几百年来,从月氏人,到波斯人,都会向天竺渗透。

分一口肥肉。

毕竟,远东的汉人太凶恶。

远不如逆来顺受的天竺人可爱。

一句话,天竺人嘴炮没输过,打仗没赢过。

哈栗吉这时才仿佛回过神来,向阿卜杜勒举杯道:“大帅,我在想天竺还有多久才能全部拿下,我听伊本说,那位大唐的天竺总督,王策,有些难缠,死守着中天竺,战事有些不顺。”

阿史那屈度道:“那位总督叫王玄策,昔年曾向吐蕃借了几千人,灭了整个中天竺,逼降了五部天竺。”

“那些身毒人都是些没用的废物,算不得什么。”

阿卜杜勒轻蔑一笑:“将军们,让我们把视线拉回到西域来吧,听说大唐有取之不尽的黄金和财宝,用之不竭的织锦瓷器,富得流油的黑土地。”

他向自己身上的蜀锦看了一眼,似乎十分满意。

“似这般轻和柔软的锦衣,如少女肌肤般幼滑,这些宝贝,我们都应该向大唐去抢掠。”

他回头望向身后的地图。

目光盯在标注安西四镇的地方久久停留。

“是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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