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晟刚拜下,他身后寸步不离的小尾巴,便捏着嗓子提醒道:“太后,燕大人来了。”
那急切的模样惹得太后发笑道:“燕卿快些起身吧,如今哀家可不敢罚你跪,哀家还想过几天太平日子。”
燕晟起身谢恩,太后请他入暖亭落座,染冬侍立在太后身旁,向燕晟奉一杯新茗。
太后吹了吹杯中茶叶,轻轻咂一口道:“这是哀家最偏爱雨前龙井,你来尝一尝。”
雨前龙井历来为御前供奉,燕晟曾在祁王的马车内尝过一回。那时候他满心都是郁郁之气,可如今历尽千帆再次品尝,竟品出那清苦之中藏着一点甜。
太后瞧出燕晟眼中藏着的那抹惊艳,幽幽道:“这是哀家亲手泡的茶,当年世宗在时,最爱来哀家宫里品这盏茶。小钰儿也是深得哀家的真传,但在哀家看来,钰儿还是欠了几分火候。”
说着太后微微前倾,擦过燕晟的耳边说道:“若是哀家,绝不会让你轻易登堂入室!”
燕晟微微一怔。
太后口中说着茶,其实谈的是男女之道。
女子如茶,几经沉浮才可浸润出醇美,可越是醇美,越不动心。
燕晟拱手回道:“陛下心若赤子,臣慕恋之,必将不负。于臣而来,陛下先是臣愿一生守护之人,再是万民君父、天下明主,只要臣还活着,臣必守护陛下无忧。”
燕晟言谈中的郑重让太后微微晃神。
这世间男儿多奇志,他们或想着驰骋沙场、制衡官场;或想着弟子三千,著书立说;或想着扬名立万,家财万贯……然而没有一个男子的志向会是守着一个女人。
当然,景帝从来不是寻常女子。无论世人如何想,在燕晟心中,她便是国,她便是卿,有幸遇到景帝,不负国家不负卿,忠义得以两全。
太后禁声许久,两人默然相对,亭内茶香缭绕,水雾迷蒙,香炉紫烟,犹如春意永驻;而亭外寒风凌冽,雪花悠悠,潭上枯枝摇曳,隐隐水声汩汩,恍如呜咽,一帘内外,春冬分明。
太后幽幽问道:“燕少怀,你可知道这潭水是活的吗?”
不等燕晟答话,太后继续道:“当年哀家的小祁王就是在这丧的命,在这寒冬腊月的时候,被钧儿一脚踢下去。”
北风呼啸,旧事重提,那浮冰之下的暗流涌动愈发呜咽难言。
太后叹息道:“钧儿不知道潭水是活的,表面一层浮冰根本禁不住冲撞,小祁王压断冰层,沉入冰水之中,过了一炷香被捞出来,人就已经不行了。”
“哀家握着小祁王冰冷的小手,求遍了诸天神佛。亲兄弟残杀,手心手背都是肉,哀家到底该怎么办?”太后顿了顿,哪怕时隔多年,太后的嗓音也微微破碎,“然而哀家听到染冬来报,说小厨房抓到一个不知名的小公主,不守女德竟然翻墙来偷灶糖。”
“哀家看到她第一眼,哀家就知道,所求有所得了。”
太后对景帝的感情从来都是复杂的。
先帝殷承钧是太后对皇室的责任,景帝殷承钰便承载太后对殷家全部的情分。
然而太后向来是对人狠,对自己更狠的角色。当她的责任与她的偏爱冲突,她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她的责任,但她从未有一刻想过置钰儿于死地。
燕晟若有所悟。
若太后真想杀殷承钰,那钰儿囚禁在南宫的六年,早就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太后定定地看着燕晟,道:“所以燕少怀,你别以为小钰儿只能依仗你,你就敢恃宠而骄、肆意妄为,哀家会一直盯着你。如果你敢负钰儿,哀家就算死了也不会放过你!”
太后口出狠话,燕晟连忙起身跪拜,可这时小太监一声高呼唤道:“陛下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