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舍不得毁掉燕晟,她舍不得杀他,舍不得囚他,只让他在燕府中病恹恹地呆着。她想好了,只要燕晟低头,她什么都许他,官复原职,削藩变法,纵使让天下抖一抖,她都不以为意。
可燕晟什么都舍得,他假死逃了。
殷承钰躬身抵在燕晟的额头上,断断续续,神魂颠倒地念道:“可你了,你怎么会死呢?你死了,朕就是刻薄寡恩的宋高宗,可朕不是,不是朕杀的你,朕该怎么办?朕以‘忠武’为谥,给你无尽哀荣,够不够?朕继承你变法的遗志,至死不渝,够不够?女子主国本就不祥,不变法是天灾人怨,变法也是天灾人怨,朕削藩变法而死,够不够?”
殷承钰哀声问道:“先生,如果朕以身证道,朕会不会……会不会在你看来比宋高宗强一点……”
燕晟震惊了。
杨镇曾说过,天家人的心都不是肉长的,景帝把为数不多的那点真心都挖给他了。
这何止是真心,她把江山与天下万民也交付了,这份情谊重得燕晟险些担不住。
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
帝王之爱,也算的上是险远、瑰怪之观了,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可燕晟不敢信,他不敢求,他望着那山间桃源,水中明月,他逃了。
燕晟竟然自嘲地笑出声来,没想到他燕晟竟有一天,是王半山所说的“于人为可讥,在己为有悔”。
景帝为他走到如今这地步,他还有何畏惧?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尽吾志而不能至焉,可以无悔矣。
燕晟握住景帝冰冷的手,十指相扣,答道:“高宗如何与陛下相提并论。陛下慧眼识人,知人善用,帝王之术堪比汉高祖;陛下以国事为重,不计往日恩怨,善待臣属,宽容大度与魏武帝齐名;陛下以京师为重,誓不迁都,家国气节强过宋高宗远矣;陛下支持臣改制,容许臣直言,原谅臣自作主张……有君如此,臣复何求?”
听到燕晟的答话,殷承钰释然了。没有怨,没有恨,只有无尽的疲惫,她瘫软在燕晟身上,由燕晟将她抱回龙床之上休憩,燕晟转头看到满屋凌乱,无奈地叹口气。
景帝拉着燕晟的手,带着几分示弱道:“先生点灯吧。”
虽然燕晟觉得半夜点灯熬油就是浪费,但景帝可怜巴巴的样子,他心中不忍,就同意点灯哄哄她。
景帝听到燕晟起身走向书案,寻到打火石,摩擦火花,燃起灯芯的声音,然后……
景帝的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
景帝紧张地吞咽一下,尽量平静地询问道:“先生点灯了吗?”
燕晟移动灯盏,让火烛的光亮照在景帝身上。
没有用的,什么都没有用的,她坠入黑暗的地狱,无人可渡。
景帝急促地喘息着,厉声吆喝道:“灯呢!灯在何处?!先生把灯给朕!”
燕晟有些慌乱,他匆忙将灯盏递给景帝,却不想被景帝胡乱抓碰,被灯焰灼伤手指,尖叫一声丢下去。
灯灭了,景帝失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