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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下】(42-44)

作者:hui3292016-12-05字数:19169

第四十二章男儿之志

群峰簇聚,坡陡崖峭。

王廷相按辔止步,向前方指,“贤弟你看,九门口到了。”

丁寿举目望去,只见两山环抱之间座偌大的关城横陈在条石铺砌的河滩之上,两端与峭壁相衔,九座巨大的拱形水门巍然耸立,字排开,雄踞于两山之间的峡谷之上。

“此地已是燕山余脉,关墙始建于北齐,洪武年间,中山王在此督军筑城,见这里既有高墙抵敌,又可放洪水通过,便在长城河谷处扩建了这九门口。”王廷相兴奋道:“关墙万里,皆是遇山连绵不绝,遇水中断不接,而此处长城确是遇山中断,遇水不绝,关隘就建造在九江河之上,每至汛期,山洪暴涨,众山之水,汇为流,水势湍急,九江河水穿关奔涌而下,远观如银河倒悬,仙阙凌空,为我大明唯的水上长城。”

“依山傍水,好处雄关。”丁寿赞道。

说话间行人已接近九门口,关口前早有人等待,常九拨马上前,高声喝道:“锦衣卫指挥佥事丁大人护送钦差出使朝鲜,当面何人,近前答话。”

名武将快步上前,撩裙甲,单膝点地,叉手行礼道:“辽东分守沈阳副总兵刘晖恭迎钦差。”身后将佐随后跪倒行礼。

王廷相微笑点头,“刘将军免礼。”

丁寿骑在马上眉头皱,“辽东总兵韩辅和巡抚马中锡为何没来?”

方起身的刘晖笑容滞,道:“朵颜三卫近日蠢蠢欲动,韩总镇与马巡抚巡视边墙,无暇分身,命末将代为赔罪。”

翻身下马,王廷相关心的问道:“哦,朵颜又有异动?”

朵颜三卫是指大兴安岭以东的蒙古诸部,明初捕鱼儿海之战后归附明廷,设置了朵颜、泰宁和福余三卫。三卫分别是以兀良哈部、翁牛特部和乌齐叶特三部蒙古人为主组成。

朱老四被自家侄子逼地造了反,可势力和人差的太多,于是胁持了镇守大宁的宁王朱权,向三卫借兵靖难,许诺以大宁卫封赏,等到朱棣当了皇上,别说朵颜三卫的大宁牧场了,曾说要跟人家平分天下的朱权都被从塞外移藩到了南昌。

抱着既然不给,自己去拿的实干原则,三卫勾结鞑靼阿鲁台进犯大明,永乐皇帝岂是好相与的,御驾亲征,收拾鞑靼的同时,顺便教会了三卫怎么做人。

安分了阵子的三卫蒙古人等朱棣死后,又开始继续南侵,进犯大宁城,这时当皇帝的是被永乐亲手调教出来的明宣宗朱瞻基,这位爷带着三千骑兵就去跟人对砍,结果三卫在战场上就口呼万岁回家放羊去了。

土木之后,明廷自顾不暇,边防废弛,三卫终于有了出头之日,将牧场推进到了长城之外,朵颜驻牧近宣府,泰宁自锦州至辽河,褔余自黄泥洼逾沈阳、铁岭至开原,因此时朵颜势力最强,明廷称三卫为朵颜三卫或兀良哈三卫。

朵颜三卫西附鞑靼,东结海西女真,多次出兵关内劫掠,虽数遭明守将击之,仍侵扰不已。而他们与鞑靼之间也时分时合,每次被鞑靼蹂躏之后,便向明廷乞赏,朝廷般也给予优抚。

这些年鞑靼小王子巴图孟克兵威正盛,朵颜三卫不堪侵扰,纷纷向明边关守将请罪避祸,可三卫只是表面恭顺,每当请求增贡加赏,未获准便积怨甚深,纵兵抢掠,这也是文华殿小皇帝拍桌子的缘由,花钱不落好,这钱花得多冤枉。

看着刘晖向王廷相点头称是,丁寿不由撇嘴道:“朵颜都督阿尔乞蛮病重将死,三卫这时候还有心情来犯?”

“哦,这个……”刘晖支吾道,“不想大人对辽东情势如此了解。”

“哈哈……,丁佥事出身东厂,若无这点手段怎能得万岁信眷。”阵公鸭嗓的笑声,个身材干瘦的红袍太监走了出来,“咱家辽东镇守中官朱秀见过二位大人,适才在关内准备酒宴,未能迎接大驾,还望恕罪。”

“朱公公客气了。”人敬我尺,我还人丈的道理丁寿还是懂得,辽东镇守太监身份不在总兵和巡抚之下,他犯不着再甩脸色。

朱秀笑语晏晏,请众人入关,丁寿来到关城下,猛抬头见在中央门洞的顶楣上,书写着“片石”三个大字,脸色变。

“贤弟,你怎么了?”见他脸色有异,王廷相关心问道。

“此处唤片石?”丁寿抓着王廷相手腕道。

见他如此失态,王廷相错愕无言,朱秀接口道:“不错,筑城之时为防洪水侵蚀损坏城墙,在河床上铺就了万二千余块巨型过水条石,石上凿有燕尾槽,用铁水浇注成银锭扣,牢固河床,望去便如块巨大的石板,片石就此得名,丁佥事,可有不妥么?”

不妥,呵呵,当然不妥,李闯的大顺军在这里折戟沉沙,满洲八旗席卷中原,扬州十日,江阴三日,嘉定三屠,血洗广州,屠尽四川……切由此而始。

深吸口气,丁寿平复心情,“无事,子衡兄,朱公公,请。”行人便进了关城。

刘晖在后略显踟蹰,身后名小校凑了上来,“呸,神气个什么,钦差大人都没说什么,轮到他个护卫头儿挑刺。”

“休得胡言。”刘晖呵斥道,“这人我们惹不起。”

“不就是个指挥佥事么,论品级比您还低了二品。”小校不以为然。

刘晖自嘲笑,“爷们这个副总兵出了辽东,屁都不是,朱秀平日见了韩镇帅都不假辞色,你看他如今那副巴结样子,分明是冲着那年轻人去的。”

张大嘴噢了声,年轻小校艳羡的看着丁寿背影,“这人什么来头?”

“别管什么来头,眼前这机会可不多,待会儿将你引荐过去,这条大腿咱们得抱住了。”

小校喜形于色,躬身道:“标下李春美多谢大人栽培。”

************

接风宴后,丁寿要登城赏景,刘晖本要毛遂自荐,朱秀哪会给他这个机会,让他陪同王廷相,在刘晖哀怨的眼神中,自己引着丁寿登上城楼。

九门口虽形如孔桥,顶部却宽如坦途,青砖堆砌的垛口威严齐整,两侧山上十余座敌楼高耸,气势磅礴。

丁寿站立城头,山风袭来,松涛阵阵,关城两侧崇山峻岭间,长城好似巨龙蜿蜒起伏,又有谁能预见百四十年后的那场国殇。

霍的转身,丁寿险与身后亦步亦趋的朱秀撞个满怀,朱秀退了两步,躬身道:“失礼失礼,丁大人莫怪。”

丁寿微微讶异,若说今日他对韩辅、马中锡的有意轻视有些不满,那如今这位镇守太监的曲意讨好则是有些过了,二爷自认他没这么大面子能让辽东镇守摧眉折腰。

“朱公公何必如此拘谨,寿担当不起。”

“丁佥事乃刘公公心腹,就凭着刘公公从那帮大头巾处保住了天下镇守,咱家就是再恭谨万倍也是应该。”朱秀满脸堆笑道。

轻哦了声,丁寿微微笑道:“难得朱公公还记得督公那份辛苦。”

“那是自然,说起知恩图报,咱们这些没卵子的可比那些道貌岸然的酸子强上万倍。”朱秀随即低声道:“刚过完年咱家便向刘公公递了门贴,如今已拜在刘公公门下。”

眉峰挑,不想刘瑾这么快便将手伸向了各地镇守,丁寿笑着拱手道:“如此说来大家都是自己人,在下适才多有失礼了。”

“哪里哪里,自家人何必见外,刘公公那里还赖丁佥事多多美言。”朱秀按住了丁寿拱手的双拳,张银票已从袖中递出。

“那是自然。”丁寿笑着答应,收起双拳,顺势那张银票已滑到袖筒里,“回京后,寿定当将朱公公番心意禀明督公。”

朱秀笑逐颜开,那张老脸如同菊花绽放。

丁寿突然面容肃,“韩辅和马中锡果真有军务在身?”

“啊?”朱秀被这变脸跟翻书样的小子给惊了下,随即苦笑道:“马老儿那又臭又硬的性子,当年连西厂汪公公的面子都不给,遑论如今;至于韩辅么,辽阳韩氏世代将门,其父韩斌成化年间便任辽阳副总兵,在辽东根深蒂固,自是不屑到此来伏低做小。”

“辽东将门……”丁寿冷笑,辽东将门形成与发展其实就是在大明对辽东的统治不断加强中形成,最早甚至可上溯到洪武年初定辽东的时候,例如宁远祖氏远祖祖世荣,元末随朱元璋在滁阳从军,宣德五年宁远建城时其孙祖庆迁居,遂有了明末在辽东有举足轻重地位的祖氏门,其他类似的还有铁岭李氏、辽阳韩氏、崔氏,义州马氏,前屯杨氏,以及虽不是将门却也是辽东大族的抚顺佟氏。

辽东势族历朝之中也不乏为大明立功捐躯者,可随着势力的不断扩大,他们侵占屯田,奴役屯军,变募兵为家丁,家族存亡利益甚至超过了对明朝兴衰延续的忠心,别说努尔哈赤天纵英明之类的鬼话,辽东总兵李成梁分分钟能像弄死他父祖样捏死他,建州做大纯属李成梁养寇自重,修筑宽甸六堡把努尔哈赤和明廷隔开,放任他在边墙外整合各部,他则不断对海西女真和蒙古各部用兵,把这些人不断削弱最后被努尔哈赤或吞并或联合,待野猪皮羽翼已成,他又放弃六堡,以将六万多户汉民尽数内迁,不迁者杀的方式将八百里辽东之土拱手相让,成就了努尔哈赤大英明汗的威名。

明亡清兴之际,势族向背成为辽东战争胜败关键,辽东将门依仗家丁陷阵,视家丁为安身立命的本钱,李成梁家丁上万,传到李如柏时也有过千人,吴襄父子有家丁三千后来居上,又与宁远祖氏结亲,互为奥援,可临战之时,明军败再败,重要原因之就是军心不定,民心不安,不战自乱。每次战前,些手握兵权的势族大姓,竞相将家眷南迁。将无斗志,则军无战心。“步营稍却,而兵马望风先奔,迨大势乱,全军俱溃,均非与贼而败也”。

辽东势族于国有功不假,明廷又何尝有负辽东势族。李成梁九子皆贵为总兵参将,祖大寿父祖四代追赠少傅,吴襄父子官居要职,游击将军祝世昌其先世于明初被授辽阳定边前卫指挥,已世袭十余世。后金兵兴,朝廷加征千万辽饷抚育辽东,以至关内流民遍地,多少流寇因赏银未到降而复叛,而辽东将门又如何报国:抚顺李永芳、辽阳祝世昌率众降敌;吴襄大凌河弃军而逃;萨尔浒辽东众将坐视川浙客军血战浑河,稍触及溃;大凌河祖大寿杀何可纲降清,何可纲不发言,含笑而死,尸身为祖军分食,只有某个姓阎的砖家才能从何可纲之死中得出“含笑而死,喜忠名得就;不发言,知大寿意而不能言也”的操蛋理论,祖大寿若诈降杀大将取信于敌酋,人死即可,为何竞食其尸,何可纲不发言,为何不是知多说无益;含笑而死,焉知不是齿冷祖氏所为?

想了许多的丁寿忽然摇头失笑,自己鄙夷辽东将门为人处世,可适才还因韩辅等人的轻视心存芥蒂,又比百年后的辽东众将强在哪里,上天让自己身返大明,总要做出些事来,不枉被雷劈的那遭。

俯视关下,片石历历在目;夕阳斜照,九门口巍峨耸立。如此关城,仍不能阻止夷狄东胡,雄关峻卡也需有人来守啊,丁寿手拍城垛,脱口吟道:“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好个苍山如海,残阳如血。”王廷相不知何时走近,身后跟着刘晖与李春美二人,

王廷相击掌赞叹,“虽感苍凉凄清,更觉遒劲豪健。贤弟果然胸襟博大,只是这词只有半阙,不知另半阙是……”

若是往常,丁寿定要卖弄番,今日却无此心情,洒然笑道:“偶从他人处听得半阙,教子衡兄失望了。”

王廷相哦了声,却是不信,这首《忆秦娥》意境豪迈,颇有东坡遗风,若是早已传世,他定无不知之理,见丁寿面色有异,他便未曾多问。

丁寿则看向了刘晖二人,瞧得二人心中发毛,不知何处又得罪了这位,丁寿却对着二人深施礼:“适才丁寿礼数不周,还望二位将军海涵。”

这下将刘晖二人弄得手足无措,“大人客气,吾等都是粗人,当不得大人大礼。”

“此番我与王大人出使朝鲜,路少不得要麻烦二位,在此先行谢过了。”丁寿正色道。

二人立即心花怒放,正愁没机会攀上交情,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刘晖当即道:“大人放心,末将必将大人安安稳稳送到朝鲜,朝鲜境内么……”指李春美,“李春美祖上是朝鲜内附,熟悉内情,可由他作为向导通译。”随即厉声道:“好生服侍大人,若是有什么闪失,老子杀了你铁岭的全家。”

李春美胸脯拍的当当直响,“将军放心,若二位大人少根汗毛,标下自己抹了脖子。”

“唉,二位言重了,如此朝鲜之事就托付李将军了。”丁寿拱手道。

李春美顿时觉得骨头都轻了四两,连呼不敢,当然,若是丁寿知道眼前这人后来生了个孙子叫李成梁,不知会不会立刻把他从城楼上扔下去。

************

离了九门口,朱秀回转辽阳,由刘晖率军路护送丁寿等人。

“大人请看,眼前这道边墙是韩总镇于弘治十六年所修,起广宁至开原,长亘千里,每隔数里便设有砖台座。”刘晖向丁寿介绍道。

丁寿点点头,眼前说是边墙,其实两侧都是土墙,中间可并行两辆大车,甚为高大。

王廷相接口道:“本官记得韩总镇之父韩老将军也曾修筑边墙。”

“大人所说不差,丁亥大败女真之后韩老将军便建东州、马根单、清河、碱场、叆阳、凤凰、汤站、镇东、镇夷、草河十堡拒守,相属千里,深入建州腹地。”

“建州女真?”丁寿来了兴趣。

“就是那帮女真蛮子。”李春美颇为不屑。

“建州女真狼子野心,若不小心提防,怕会成为辽东心腹大患。”见二人心存轻视,丁寿觉得应该提个醒。

“这个,大人是否多虑了。”刘晖挠头道:“昔年土木之祸,建州卫酋首李满柱帅兵万人都未能破了千人驻守的抚顺关,何况如今建州三卫残破凋敝,已不复当年之盛。”

见丁寿面露讶异,王廷相笑道:“丁佥事是宣府人士,不悉辽东虏情,请刘将军详述番。”

刘晖自无不愿,“三卫最早设立为建州卫,永乐元年初设,太宗皇帝赐胡里改部首领阿哈出汉名李承善,后又在斡朵里部设立建州左卫,授该部酋猛哥帖木儿都指挥使衔,建州女真不断受朝鲜与野人女真吞并侵扰,遂请求朝廷率部南迁,才到了如今苏子河带住牧。”

丁寿没想到明末被八旗虐得那个凄惨的朝鲜竟然还有这样爷们的时候,追问道:“后来呢?”

“猛哥帖木儿被野人女真所杀,左卫由其子董山执掌,后因与其叔凡察争权,朝廷另设建州右卫,由猛哥帖木儿异母弟凡察任都指挥使。建州卫阿哈出之孙李满柱袭父释家奴职为都指挥使,土木之祸时,率军袭扰沈阳、开原,并攻打抚顺关,无功而返,朝廷震怒,下谕令罢免李满柱,命其子李古纳哈接替父职,任都督同知,统领建州卫事务。董山与李满柱皆豺狼心性,不知感念天恩,屡次犯边,成化三年,朝廷下旨招抚,董山二人进京朝贡,朝廷严斥,遣返建州,董山不感朝廷宽宏,扬言回建州即反,抵广宁时反抗欲逃,被当场格杀,李古纳哈趁乱逃回建州。”

“朝廷忍无可忍,出兵五万,兵分三路进剿,同时令朝鲜出兵断其后路,李满柱父子被朝鲜鱼有沼所杀,我大军捣毁建州卫吾弥府,血洗左卫建州老营,此役唤作”成化犁庭“,因成化三年是丁亥年,又叫”丁亥之役“。”

“建州右卫呢?”丁寿问道。

“因凡察与董山不和,率部远走,得以远遁山中,躲过劫,但此后凡察不引以为鉴,为报捣巢之仇而屡次率部众抢掠,为我军捕获,拘死辽东。”刘晖继续道。

“三卫岂非无主了?”丁寿没想到还有这么出,难怪辽东众将不把女真当盘菜,这时候你说百多年后建州女真入主中原,莫说刘晖等人不信,就是窝在深山老林里的女真人自己都不信。

“朝廷仁厚,念三卫之民无主,数年后由各卫酋首亲眷降等袭职,统领本卫,依例纳贡。任命原建州左卫董山之子脱罗为建州左卫都指挥同知,任命建州卫原都督李古纳哈的侄子完者秃为建州卫都指挥同知,又任命凡察的三子卜花秃为建州右卫都指挥同知。”

“养虎为患,既然犁庭扫穴就该除恶务尽,恐怕女真蛮子不会念朝廷的好。”丁寿不无遗憾道。

“大人说的是,十年生聚,建州故态复萌,然当时执掌边事的是西厂汪公公,再出重兵,生擒董山之弟建州左卫都指挥使董重羊在内七十四名女真首领,遣戍两广福建,至死不还。”

“哦?”再度听到汪直的名字,丁寿略感讶异,这位西厂督公还真不是易于之辈,欲再下西洋、二并安南被刘大夏给搅局了之后,把那份心气都撒到北边来了,有机会得查查锦衣卫旧档,琢磨琢磨这位宫中的老前辈。

见丁寿沉思不语,王廷相接口道:“两次征伐建州,韩斌老将军厥功甚伟,且重修《辽东志》,修筑虎山长城,有大功于辽东百姓。”

丁寿呵呵乐,“这对父子倒是都喜欢修墙。”

听他语带嘲讽,王廷相皱眉道:“成化十年,廷臣会举天下,堪任大将者有三人,韩公便居其,韩总镇将门虎子,难免有些傲气,贤弟切莫要因个人好恶而摧折国之栋梁。”

丁寿这才明白王廷相为何让刘晖花费许多口舌,原来自己那点小心眼早被人看透了,王廷相身为科道清流对他这狭隘之举尚能劝诫,可见是真心结交,不由笑道:“子衡兄多虑了,小弟方才并无他意。”

手拍边墙,丁寿向远处指去,“兄长所见,这关墙之外是什么?”

王廷相疑惑地看向远处,“还能有什么,蛮荒苦寒之地,诸夷杂处之所。”

“不然,”丁寿回身道:“辽东边墙之外是我大明的奴儿干都司,长城九边以北是太宗皇帝纵马奔驰狩猎之所,嘉峪关之西是大明塞外四卫,是吐鲁番、撒马尔罕等藩属之国,身为男儿当持戈试马,开疆拓土,而非缩在边墙之内饮酒赋诗,辛苦耕作,担心那不知何日又来的鞑虏杀掠。”

“万里长城万里空,百世英雄百世梦。九边屯重兵,修边墙,关口林立,壁垒森严,又何尝挡住了异族侵扰,子衡兄推崇文必秦汉,诗必盛唐,当也知晓古事:始皇帝虽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可也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汉武帝每筑新城,无不随大捷而始,漠南之战,河西之役,深入漠北,封狼居胥,遂使匈奴远遁,漠南无王庭;盛唐之时,又何时修过什么长城。大丈夫应建功立业,纵使战死沙场,不过马革裹尸,岂能老死于床笫之间。”

番话不只王廷相,刘晖等武人也是热血奔涌,王廷相击墙而歌:“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丁寿高声应和:“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万年来谁着史,三千里外觅封侯。”

“哈哈哈……”先是王廷相与丁寿,随后刘晖,李春美,乃至三十名大汉将军,最后所有的辽东将士皆放声大笑,男儿豪情,响彻云霄……

第四十三章建州女真

鸦鹘关,关隘险要如同猛禽鸦鹘俯视,有关卡三道,故又名三道关,同为成化年间韩斌所建,建关本为限制建州女真的出入并防止朝鲜使臣窥视辽东虚实,这里既是通往建州卫的主要通道,亦为朝鲜使臣入贡的必经之路。

刘晖恐关外女真部落冒充匪帮劫掠使团,欲带大军护送丁寿等人至鸭绿江畔,丁寿婉言拒绝:“多谢将军美意,若是带的人多怕吓得没人敢来。”

刘晖闻言错愕,难不成这位还盼着被劫,丁寿洒然笑,“丁某另有事相托。”随即与刘晖耳语了几句,刘晖点头应是。

行人出关不久,天空中纷纷扬扬开始飘起雪来,塞外春日更增了几分寒意。

王廷相却不知何故欣喜不已,口中边吟着“飞雪带春风,徘徊乱绕空”,边不时展袖承接雪花,仔细观看。

丁寿看得奇怪,开口问道:“子衡兄又做的什么古怪?”

甩袖将雪花掸掉,王廷相笑道:“常人都道冬天雪花六出,春天雪花五出,愚兄不以为然,故每逢春雪,必细细观看。”

没想到这王子衡还有这份实践出真知的情怀,丁寿笑道:“结果呢?”

“辽东之地雪花与关内并无不同,结果皆是六出。”王廷相摇头道。

丁寿呵呵笑:“雪花落地,化而为水,蒸腾成气,介于云端,飘忽不定,遇冷重又集结,甘霖瑞雪皆由此而来,谈何六出五出。”话刚出口,又暗自后悔,与明朝人讲自然科学是不是超前了点。

不料王廷相闻言大喜,“贤弟也认为天地万物皆由元气聚合而成?”

“啊?”丁寿有些发懵。

“万物为阴阳气所聚,气聚则生,气散则亡,虚空之中,气无处不在,元气之上无物无道无理。”

丁寿隐隐觉得王廷相所言已不限于物态,似乎和原子论有些相似。

“是故气有聚散,从无灭息。譬如冰之于海,寒而为冰,聚也;融澌而为水,散也。其聚其散,冰固然在有无间变化,而海之水则无损焉。”难得碰到同道中人,王廷相兴奋的讲个不停:“造化自有入无,自无为有,此气常在,未尝澌灭。”

擦,质量守恒定律,明朝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啊,二爷彻底不淡定了。

王廷相还在口若悬河,丁寿忽然眉头皱,王廷相也有所感,向西北方望去。

随着大地震动,西北方烟尘滚滚,战马嘶鸣,越来越近。

李春美拨马上前,“大人,约有数百骑军,如何是好?”

丁寿不见惊慌,“来的可是建州女真?”

“此地只能是他们,如此兵势,来的怕是三卫奴酋。”李春美回道。

转向王廷相,丁寿道:“子衡兄可愿与我同会会这建州三卫?”

“固所愿尔。”王廷相脚尖点马腹,率先而出,丁寿紧随其后。

骑兵越冲越近,马上骑士容貌已然依稀可见,大多身着皮袍,光着脑袋,眯眯眼中露出凶光,脑后的金钱鼠尾随风摆动。

声冷笑,丁寿从旁边李春美处接过长枪,向着对面骑兵掷去。

枪如流星,数十丈距离转瞬即至,正插在迎面马速最快的骑兵前,枪头深深没入黑色大地,枪杆颤动不已。

当先的骑兵眼前突有拦阻,拨马避之不及,只得极力紧勒马缰,战马前蹄高高扬起,犹如人立,马上骑士坐立不住,翻身坠马。

随后而来的骑兵为了躲避纷纷原地勒马,时间往无前的气势为之滞。

丁寿气运丹田,高声喝出:“大明钦差在此,来人还不下马拜见。”

声音用天魔真气送出,激荡心神,对面马匹纷纷躁动,骑士极力安抚,相互眼神之间皆有不知如何是好的迷茫之色。

若真是开战倒好,数百骑兵拥而上,什么人也给踏成肉泥,偏偏主子交代对面人只能威吓,不能伤人,如今自方气势已堕,威吓不成,下步如何做倒让这些平日只知渔猎的女真汉子头疼。

忽然后面骑兵如同潮水般分开两边,行五六骑当先而来。

马上之人到了丁寿几人对面便纷纷下马,还有两三丈的距离纷纷跪倒,齐声报名:“建州卫都督佥事完者秃(建州左卫都督佥事脱罗)(建州右卫都指挥使卜花秃)参见钦差大人。”

丁寿心中冷笑,果然建州三卫都到了,倒省了麻烦,眼神示意王廷相下马,他走上前去搀扶,满脸堆笑道:“大家同朝为官,几位大人何必客气。”

三人袭职已三十多年,按明廷规定降等袭职,满二十五年可升迁级,如今基本都恢复到父祖职位,三卫之中完者秃为长,开口笑道:“本想列队迎接几位大人,奈何这帮阿哈(奴才)们没见过世面,毛躁了些,若有冒犯还请钦差大人恕罪。”

丁寿连说无妨,完者秃等人说已摆下酒宴款待钦差,众人遂移步完者秃的建州卫城。

说是卫城,其实就是在富尔江野猪沟的老砬子沟山上建了个城寨,建州女真已受封数十年,农耕与渔猎结合,山上到处都垦有荒地,看来经过多年修养生息,女真势力又渐渐恢复。

虽说女真日子不好过,大碗酒大块肉的招待还是有的,犴达罕、鹿肉、狍子、野猪、山兔、飞龙等山珍野味也是不缺。

王廷相喝了几杯就道不胜酒力,退席而去,此番丁寿倒是放下架子,与这些浑身散发腥膻味的女真蛮子搂肩搭背,酒到杯干。

女真众酋长早打听出这位是京城贵人,对他也刻意讨好,敬酒不断,丁寿的酒品让他们觉得这人比以往遇到的那些汉人好交往。

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凑了过来,身后跟着脱罗之子脱原保,大汉瓮声道:“大人,我锡宝齐篇古敬您碗酒。”

丁寿拿起酒碗口干掉,酒水洒到衣襟也不去擦,看着虎背熊腰的锡宝齐篇古,赞道:“是条好汉子,不知将军如今是何职位?”

锡宝齐篇古脸色尴尬,脱原保解围道:“大人,石豹奇额其克(叔叔)是董重羊玛法(爷爷)的儿子,因成化十五年的事没有袭得父职。”

原来这就是那个被拘死在南边的倒霉蛋的儿子,丁寿惋惜道:“这岂不是让将才流于荒野,待某回京就奏请圣上,虽不敢说能袭得原职,个都指挥佥事还是跑不了的。”

锡宝齐篇古闻言喜不自禁,明朝官职虽说都是不给俸禄的虚衔,但有了官身便可入京朝贡,官职越大能夹带的货物就越多,能得到更多的赏赐,部族也可以此壮大,这些年脱罗也没少帮着上奏朝廷,为他恳请袭父职,可皇帝就是不应,没想到今日有了转机,把这女真大汉高兴地差点跳起来,啥也不说了,都在酒里,端起酒碗连干了三个。

打了个酒嗝,丁寿摇摇晃晃地走到众人中间,清了清嗓子,醉眼惺忪道:“诸位听某言,今日丁某与诸位见如故,特备下薄礼份,还望诸位笑纳。”随即拍了拍手,常九端上个红绸覆盖的朱漆托盘。

三卫酋长互相看了看,都不说话,历来钦差路过,都是只吃不吐,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完者秃与汉人打的交道多,暗道莫不是想索贿,明着不好说,让我们把这托盘装满再还给他,不对呀,这么个小盘子装回礼也装不了多少啊。

丁寿见他们沉得出气,也不多说,将红绸揭,脱原保到底年轻,耐不住性子凑了过来,看盘中所放之物,惊叫道:“敕书!!!”

脱罗等人下站了起来,丁寿将托盘拿过,示意常九退下,得意的说道:“敕书三十道,聊表心意。”

众人再不淡定,卜花秃大步上前,像抢样把托盘拿过,丁寿不以为意,摇晃的半卧在兽皮褥子上,拿起大块鹿肉自顾啃了起来。

三卫酋首如同守财奴般,眼睛冒着光道道敕书翻看检验,敕书说到底就是朝廷认可的印信公文,既然设立卫所,就有各类大小千户所,百户所,明朝初年在关外共发放了上千道敕书,听着是不少,可多如牛毛的大小部落贝勒分就没几个了。

自春秋齐相管仲实行盐铁专卖,历朝历代对盐铁都控制甚严,唐朝李白小盆友碰到那个非要把铁杵磨成针的老婆婆估计是个患有帕金森症和偏执狂的老富婆,反正随着部落发展女真对盐铁等日用品需求甚巨,持有敕书不但可凭此入京朝贡,更可以进入边墙,每道敕书可允人马入关,在开原、抚顺线的边市上贸易,那个部族有的敕书多,就意味着在边市上可以得到更多的财富,部族壮大的更快,所以各部之间互相仇杀,争夺敕书。

三十道敕书什么概念,数十年后努尔哈赤的外祖父王杲统建州,自封都督,称雄时,所持有的敕书不过三十道,其中属于自己的只有十八道;努尔哈赤赖以起家的根本,不是那十三副盔甲,而是李成梁奏请明廷赏给他的三十道敕书,凭着这些敕书,他吞并各部,不断壮大,敕书积攒到五百道时,“奴酋始富”。

完者秃拿着敕书的手都有些哆嗦,“大人如此厚礼,建州感激不尽。”

“都督不必客气,这些不过是个见面礼,若是诸位能帮在下个小忙……”丁寿将没啃完的鹿肉往桌子上扔,随手在兽皮上抹,比了个“七”的手势,“另有七十道敕书相赠。”

女真人闻言眼珠子都红了,还有七十道,卜花秃抢声道:“什么事,大人请说,刀山火海也不皱下眉头。”

“过得几日,请诸位率人到鸭绿江那边走遭。”丁寿无所谓道。

几名酋首面面相觑,完者秃迟疑道:“朝廷让我等进攻朝鲜?”

“没影的事,”丁寿摇摇头,“朝鲜最近做的事让东厂刘公公很不开心,刘公公不开心就不能让朝鲜舒心,只要你们把声势闹大,让朝鲜京畿震动,就算帮了我的忙,对于帮忙的朋友,丁某从不吝啬。”

脱罗开口就要答应,被完者秃眼神制止,开言道:“请大人容我等商议晚。”

“也好,丁某绝不勉强诸位。”丁寿摇晃身子站起,“诸位若不愿,某还可以去寻东海女真与海西女真。”

完者秃脸色变,“大人放心,我等必能给您个满意答复。”

这时忽听屋外阵阵喧哗传来,完者秃不满喝道:“什么人不懂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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