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起来之后,沉默了许久,站起身走到窗前,大概过了几分钟才回来,低着头一直没说话。
张蔓见气氛不对,还开玩笑,酸溜溜地问他是不是哪个老相好。
男人嘴角上扬:“蔓蔓,你知道么,打电话过来的人,竟然是我那个消失了将近二十年的爷爷,他说他现在在美国,问我过两天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
“他说,有一些我父亲的东西,之前忘了交给我。”
张蔓听了,也不免沉默。
什么父亲的东西,这么多年了都没给,怎么他刚拿到普林斯顿的教职,就想起来给了呢?不过是借口罢了。
“那你要去吗?”
她是知道的,前世他爷爷也联系过他,但直到他自杀,都没有认回他爷爷。
男人坐在床上,脸上带着不明笑意,把玩起她的头发:“不想去,生命有限,不需要做一些无意义的事。”
那时候的他才二十五岁,还没有十年后这样,彻底调整好心态。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带了连他自己都察觉的尖锐语气。
他还是在意的。
张蔓不由自主地心里一跳,转身抱住他,语气闷闷的:“嗯。”
……
斯德哥尔摩的夜晚,漆黑又安宁,和N城、北京、加州、普林斯顿,似乎都一样。
“你爷爷说,他从前确实对你不起,希望你能看在他一把年纪的份上,原谅他。他还说……说他李家的子孙,总有一天是回家的。”
其实都是歪理罢了。
商人都重文化,更重脸面,如果不是李惟拿了诺奖,恐怕这个电话,不会再打来。
这一次她亲自接的电话,听那老人说了良久,她终究是意难平的,几次想挂电话,但仍是耐着脾气听完,说会转告他。
“那……你去不去啊?”
张蔓的手在男人胸前绕圈圈。
他眸色蓦地一紧,翻身压住她:“与其谈那些不相干的人或事,不如做点更有意义的事。”
张蔓抬头看他。
明明和十年前说的是类似的话,但他的眼里,再也没有波动与疼痛。
真好,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遭遇都该被原谅。
她笑着勾住他脖子,弯了弯眼睛:“好。”
云雨初歇,天边逐渐泛起了鱼肚白。
两人在房间里穿戴整齐,拉开窗帘,打开吊灯,拨通了跨越太平洋的视频电话。
视频很快就接通了,N城这会儿是中午,张慧芳刚带着孩子吃完饭,正在教她做算术。
五十多岁的女人,还保持着苗条的身材,头发烫得微卷,穿一身漂亮的小洋装,身边坐着个六岁的女娃娃,一张笑脸粉嫩可爱,眉眼像极了他。
女人脸上有点抓狂:“五加七,五加七等于十二,不等于十四!”
那边小女娃睁着两只大大的眼睛,笑得亮晶晶的:“不对不对,我都掰着手指头数了,就是等于二十一。外婆你看我,一、二、三……”
“所以说为什么你每次掰小拇指的时候,无名指也一起下来了呢?”
小姑娘想了很久,挠挠头,眼神困惑:“好像是哦……可是它就是跟着一起下来了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刚苦恼一会儿,突然眼尖瞥到大大的ipad屏幕,于是数也不数了,从椅子上飞奔下来:“爸爸!妈咪!”
“嗯,晨晨宝贝。”
张蔓转头看他一眼。
男人的声音里,像是含了一团棉花,脸上带着那样温柔的表情,笑意盎然。
父女两开始很有默契地隔着屏幕玩猜谜游戏,张慧芳则另外拿了个ipad,和张蔓视频。
“要我说过干脆让晨晨回国读书吧,你看她在美国读的幼儿园,眼看着快七岁了,算术还得掰手指头。”
张蔓笑了:“这边比较重视对孩子的兴趣爱好以及思维开发,我觉得比小小年纪学加减乘除更重要些。”
她说着眨眨眼睛:“妈,是不是我弟长大了,你又想带孩子了?”
张慧芳在她大二那年生了个大胖小子,今年都上高中了。
“提起他我就来气,现在国内高中不像你们那会儿了,不让上晚自习,他倒好,天天一放学就往网吧里跑,我跟你徐叔叔都逮他好几回了。”
“行了,你也别着急,下回我打电话给他,问问怎么回事……”
“我能管吗?一跟他说,肯定吵架,也就你回国能管管他了。还有,最近你徐叔叔腿有点不好,我寻思着让你下次回来的时候给他带点钙片,我之前吃得觉得挺好的……”
“嗯,奶奶呢?奶奶这两天怎么样了?”
“你奶奶身体还不错,每天跟我一起出去跳舞,轻盈着呢……”
母女俩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日常琐事。
一通电话,打了整整一小时。
挂了电话后,张蔓看着男人唇边的笑意,忍不住扑上去又亲了他好几口,亲得他一张俊脸又开始泛红。
男人喉结上下滚动,顺势搂住她:“蔓蔓,再这样下去,你今天还想不想睡了?”
眼看着天都亮了。
她坏坏地凑到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咬住他耳垂上那颗痣,果不其然听到他一声吸气。
男人一下翻身压住她,刚穿好的衣服又开始凌乱。
“你想生几个,都行……”
初晨的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房子里,驱散了漫漫长夜的黑暗。
男人深吻着怀里的妻子,不知不觉收紧了抱着她的胳膊。
什么爷爷,什么回家,对他来说,太无实感,像是年少梦回时,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他早就有他自己的家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