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又觉得,似是哪里不对劲,正色道:“荣儿,你该不会是今天逃了学吧,此时还不到下午四点钟呢!”
阿荣原本,就没有存心隐瞒的念头,便讪笑着道:“姆妈,你听了可别生气。我……被他们从学校开除了。”于是把在学校里,所发生的前前后后,详细叙述了一遍。
这中间,他不断地观察着陈香梅的反应,添油加醋地把所有起因,都归咎于是因为日本军人,这段时间以来霸着新亚舞厅不走,自己每天目睹姆妈愁眉不展,义愤难平,所以才会今日失去理智,不顾了被开除的后果。
陈香梅愣愣地看着阿荣,早知他小小年纪,这扯谎的本领,张口即来,实难分辨哪里为虚,哪里为真,但善良的本性却是一点也不掺假,令人啼笑皆非。末了,只好叹气道:“孩子,你年龄尚小,不该难为你替姆妈操心,失了学业。”
阿荣道:“我是姆妈的儿子,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又为自己再次辩解:“姆妈你得相信我,今天这事并非都是儿子的错。那个日本校长,还有叫崛井隆司的老师,太过骄横跋扈,不拿中国人当回事,以为随意就能欺负,我早就忍无可忍啦。”
陈香梅发起愁来,记起林子均在老张带回的那封信上说,要阿荣在日语学校里再读上几年,便有意送他去日本学医。如今,突然出现了这意想不到的变故,她该当如何向林子均交代?
思索了半天,她才对阿荣道:“荣儿,姆妈不愿意看你半途而废。你且好先在家里自习功课,过段时间我再去虹口日语学校,探探校长的口风,央求他,总是要留你读到中学毕业才好。”
阿荣接连摇晃着脑袋,道:“不可,姆妈!儿子还有一件正事,要得马上实话告诉姆妈。就是……舞厅里的这个家,我今后怕是不能再住下去,否则会有危险上身,大祸临头。”
陈香梅见阿荣说的很是认真,错愕道:“危险,哪里就会有危险?”
阿荣道:“刚才,跟了曹探长一起过来的那个日本人,他叫中村登,原本就是个东洋特务。我在江阴与他有过接触,还留下了过节。”
陈香梅脸色骤变,紧张道:“你……怎么会与他产生接触,又到底……是何过节?”
阿荣便把几个月前,中村登如何打扮成了一个商贩模样,偷偷前往江阴炮台侦察,他又如何识破了中村登的身份,把他逼跳到江中逃命,以及后来在轮船上,遇见中村恒泰和横作挑衅,全都不加任何水分,一五一十告诉给了陈香梅。只是对冈野理枝,他一语带过。
陈香梅听完,沉脸发呆,半天做声不得。
对于阿荣在轮船上,曾与一个日本少年发生过争斗,后来又在船舱里,捉弄了那个叫横作的日本浪人,老张在回到上海,自然会如实禀告给陈香梅。她当时并不放在心上,因为深知阿荣自小,就顽劣成性,隔三差五与人打架斗殴,玩些精灵古怪的勾当,绝非稀奇之事,过后没少花钱替他摆平。
但这回却是非同寻常,亲耳听到中村登说得明白,那家伙今后,就要呆在新亚舞厅里做事,若是被他发现了阿荣,真就是祸事不小,必被抓捕了去实施报复。
不单如此,阿荣刚才还又说到,与他在船上有过争斗的中村恒泰,原是中村登的亲侄子,父亲便是中村介,也正想抓了阿荣,从他身上,审问出什么《碧云剑谱》的下落。
阿荣见到陈香梅脸色阴郁,知道是正在为他眼下的处境,而震惊受怕。不由得,索性起了悲壮之心,道:“姆妈,你休为儿子担忧,我大不了暂时从这里离开,去外面躲个一年半载就是。”
他的这话,倒是一下子提醒了陈香梅,灵机一动,心情顿时舒展起来。
陈香梅道:“荣儿,你该记得姆妈在英国教会里,有一个叫做柯西雅的嬷嬷,是我多年的至交。她在公共租界里,开办着一家有名的教会医院。”
阿荣想了想,道:“记得的,我有一次与人打架受伤,姆妈还带去那里看过医生。”
陈香梅点点头,道:“记得就好。姆妈现在决定,明天就送你到柯西雅的医院里,跟着外国人学习医术。”
她想,眼下对阿荣做出如此安排,正好合了林子均预备将来,送他去日本学医的心意。
阿荣不敢对陈香梅犹豫,立刻一口应承下来,但内心却不免暗自遗憾,倘若是去了电影公司学演戏,可比向外国人学医,要来得更为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