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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将军白发

曹彬也不禁唏嘘不已,可是此时面临着的,不仅是大军的粮草问题,连城中百姓的粮食也无着落。辽军撤退之时,早将城中粮草尽行转移掉了。

辽帅耶律休哥奉萧太后旨,采用坚壁清野之计,令曹彬军无粮无草,不得前行,只得退兵补充粮草。辽军以逸等劳,采用游击战术,让曹彬军疲于奔命。等曹彬军粮草补齐再次进攻涿州不成,退兵之时,在歧沟关中了耶律休哥的埋伏,兵马折损了大半,曹彬败退至易州。

败绩报至京城,皇帝大惊,曹彬大军的败退,使得原计划中三军会师幽州城下的布置已经失败。此时田重进部和潘美部已经深入辽境,若是再遭伏击,后果不堪设想。因此立即下旨,令曹彬、崔彦进、米信立刻回京,命田重进部撤军回屯定州,潘美部全线撤军返回还代州,念原云、应、寰、朔四州的百姓盼归故土,令潘美护送四州百姓返回宋境,与吐谷浑各部族百姓分置河东、京西等地。

大军败绩,对于潘蝶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然而更大的风雷仍在后面。潘美人未返京,已经有人伏阙告状。由于潘美副将杨业战死寰州,杨业之妻折氏上奏,状告主帅潘美和监军王侁指挥有误,不依约定,致使杨业全军覆灭,杨业被掳绝食而死。

“这杨业是什么人?凭什么他的死,要怪到爹爹的头上来?”潘蝶看着潘美斑白的头发,忍不住问道。

也不过是半年功夫,潘美似乎老了足足十年,头上陡然多了许多白发,潘蝶看着老父的苍老,心中暗暗惊惧,原来这样一个仿佛山一样可依靠的人,苍老下来,竟然也会如此之快。想着他出征时大将军威风八面,如金甲神人似地。与此时躺上病榻上的老人,竟是判若两人了。

潘美苦笑一声:“杨业——”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杨业了。

杨业本是北汉刘崇的部下,深得刘崇信任和重用,并得以赐姓刘,名继业。皇帝灭亡北汉,刘继业仍苦战不屈,甚至北汉主刘继元投降以后,还在坚持战斗,皇帝派刘继元亲自招降,刘继业才大哭解甲归降。刘继业归宋以后,复本姓杨,避当今皇帝祖讳,去继字,只留单名业。皇帝久有征伐辽国之心,因杨业在北汉之时驻守北方,对防御辽国有丰富经验,派其到代州为三交驻泊兵马部署,成为潘美的部下。前年辽国大军从雁门大举进攻,杨业从小路率领数百骑兵绕到辽军背后,与潘美的部队前后夹击辽军,杀死辽国节度使驸马侍中萧咄李,生擒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诲,缴获兵甲战马若干,杨业也因此积功升云州观察使。辽人深惧杨业,称其为杨无敌。

此次潘美奉旨,护送云、应、寰、朔四州的百姓返归宋境,恰在途中,得知辽将耶律斜轸率十万大军已经攻破寰州。杨业建议避战疾行,尽早掩护百姓退回关内,以少量骑兵掩护大军撤退。但是监军王侁和副将刘文裕却不以为然,此时因西路军一直节节得胜,直取云、应、寰、朔四州,眼见胜利在望,却要因曹彬军的败退,而功败垂成。王侁在军中资历本浅,他原是田仁朗的部下,因为构陷了主帅田仁朗取而代之,将李继迁杀得大败,逃入辽境而崛起军中,深得皇帝信任。此时再征辽国,便派了他为监军。

王侁此时见军中人人心中尚是好战,便煽动军心,要在寰州与辽国再打一个大胜战,才光光彩彩地退回代州去。王侁心底很瞧不起杨业是个降将,但是军中向来讲究资历,他打得战不多,远不及杨业对辽作战多年,经验丰富,将他条条驳倒。王侁恼羞成怒,便逼住了杨业笑他不过是怯战枉称无敌,笑他原是个降将,自然不以大宋的军威为念。杨业本是条硬汉子,岂受他这般侮辱,眼见这一战在所难免。在场唯一能熟知耶律斜轸的战法之人,唯有他一个,明知此战必败,实不敢放心叫别人领军,只得自己请命率军前去。

潘美作为主帅,在这一场争执中,也着实犹豫。明知道王侁在挤兑杨业。然而杨业身为降将,在军中要付出比其他人多得多的努力,才能在军中站得住脚。杨业是他的部下,他非不肯维护,然而王侁是皇帝派来的监军,又是一个以诬陷主帅而起家的小人,他不能为了杨业而得罪王侁,只因为王侁的背后,站的是当今皇帝。

想当年潘美何曾会因这种事而犹豫,何曾能容忍一个小人在他的军中擅权,早就一剑将斩了。然而,今非昔比。记得当年他与曹彬领兵出征时,太祖皇帝会将所有部下的生杀予夺之权都交付主帅,不必请旨。然而这样的君臣之信任,早已经一去不回。

当今皇帝因上次高梁河大战失踪之事,居然有部将要推举赵德昭为帝,若是迟得片刻,帝位难保。此时他虽然将德昭德芳延美等一一铲除,却不免疑心军中仍有余党,且曹彬潘美,都是先皇太祖手中的功臣宿将,他不得不用,却不得不防。因此大军出发,要分成三路,而且每路各派副将监军节制。潘美曾经因这样的安排而拒接帅印,皇帝所作的退让却只是纳他的女儿为襄王妃,将宿将杨业交给他作副手,而丝毫没有改变派监军的原意。

这一个诬陷主帅起家的监军,监的不是军队,而是他潘美。田仁朗的悲剧,真的要再次在他潘美身上重演吗?

他不能动王侁,然而王侁在军中的日子,也不见得好过,众将士都是沙场拼杀出来的,何曾将这种军中暴发之人看在眼中。王侁也知道这一点,因为才会趁着群情激愤之时,趁机排挤那些与自己不合的将领。此时众部下的好战之心极盛,潘美也不想做这个为难的事。想杨业与辽国交战多年,应是无碍。因此上,同意杨业出战。杨业出战前,他和主帅潘美做了约定,请主帅在要道陈家谷部署步兵强弩接应。

潘美依约驻军陈家谷,等候了一天,仍未见杨业的消息报来。王侁心中暗忖,必是杨业得胜,撇下主帅大军,独战功劳,因此上迟迟没有消息。便想率军去抢功,又怕潘美反对,便自己率军出谷而去。

潘美得知消息,率兵追上王侁,此时却传来杨业战败的消息,王侁得知耶律斜轸大军将到,慌忙率军撤退。潘美率军正追赶王侁,结果被他撤退的兵马一冲击,整个大军阵脚大乱,无法成表抵抗将至的辽军,为防全军覆没,只得先撤军回代州。

后来他得到的消息是:杨业力战尽日,转战到陈家谷,没有看到接应的人马,却被耶律斜轸大军追来,只得再率领部下力战。杨业身受几十处伤,左右殆尽,仍手刃敌军数十百人,杨业筋疲力尽,战马又受了重伤,最后为辽军生擒。杨业的之子杨延玉,以及部将王贵、贺怀浦全都力战而死。杨业被擒不屈,绝食三日而死。

当到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已经和曹彬的军队会师了,并共同奉旨,入京述职。

那一日,潘美与曹彬在夕阳古道上相逢时,西风瑟瑟,他们都看到彼此头上新生的华发。

将军已老,白头相对,不胜萧瑟。

想当年他与曹彬汉、灭后蜀、定江南,南征北战,威震天下,打出这大宋天下一统江山。身经百战,所向批靡,曹彬潘美二人的名字,令天下敌手闻风丧胆。多年的征战未曾败过,然而,就在这一次,他们人生中的最后一场战役里,如此不荣光地败了。

他们是败给了谁呢,是败给了坐在幽州城中运筹帷幄的萧太后韩德让,还是那沙场宿将耶律休哥耶律斜轸,还是——他们是败给了自己?

若是以前那军纪森严的曹彬,岂容部将违令冒进,导致中了埋伏;若是以前那霸气悍烈的潘美,又岂容王侁这样的小人在他的军中指手划脚,以致折损大将?

两人彼此对望时,不胜唏嘘:“老了,真是老了。”多年来高官厚禄,竟是人也老了,当年的血性也失了。若是换了以前的曹彬潘美,怎会顾忌。然而今日的曹彬潘美,却是不得有所犹豫,有所顾忌。然而战场上的战机,电光石火只在一刹那间,又岂容你有犹豫和顾忌的机会。

一着错,成千古恨。

曹彬冒进,潘美失约,可以说是错在部将。然而,军人必须有所担当,身为主帅,他们必须要负起自己应负的责任来。

圣旨下:贬天平军节度使曹彬为右骁卫上将军,河阳三城节度使崔彦进为右武卫上将军,彰化军节度使米信为右屯卫上将军,沙州观察使杜彦圭为均州团练使。检校太师潘美降三级为检校太保,监军王侁除名发配金州,军器库使刘文裕除名发配登州。

与此同时,赐北征军士阵亡者家三月粮,追赠阵亡者、陷敌首不屈者的名单,并追赠子孙。追封云州节度使杨业为太尉、大同军节度使。恩荫杨业之子延朗、延浦、延训、延环、延贵、延彬各升一级。

潘美回到京中,就倒下了。此番北伐,一路上兼程行军,攻城掠地,风餐露宿,辛苦压力自不待言,谁知道燕然未勒,功败垂成,折损大将,削职问罪,令他整个人身心不胜负荷,再加上多年来沙场征战的旧创迸发,使得他再也支撑不住了。

皇帝听到潘美病倒,也是大吃一惊。回想起当日出征之前,潘美大力反对,当时只觉得言语逆耳,如今回想起来,却是件件说在理上。只恨自己当日刚愎自用,不听老将之言,强要他出征,致使他一世英名,落得损兵折将,受此污名。他如今猜忌心重,但当日却也是个贤王,与这些大将也是情同兄弟,如今情移势易,走到这个地步,反而有些唏嘘起来。当下就令:“出宫,朕去探望潘大将军。”

见皇帝来了,潘夫人忙率坐相迎,皇帝一边走进来,一边问了潘美病情,听了太医回报,知道他这一病恐怕情况不好,不禁也是心神沉重。

到了内室,见皇帝进来,潘美支撑着要从病床上起来向行礼。

皇帝慌忙叫人扶住,呼了他的别字道:“仲询,快躺着吧,朕本是来探病的,别再折腾了。”说着自己就走到病榻前坐下,看着老将军已经是满头白发,病势沉重。想他本是战场宿将,病成这样,与其说是身体有恙,更不如说是战败贬谪之打击。

潘美见了皇帝亲自到来,心里纵有些怨言,也化为感恩,长叹一声:“臣不料今日能再见官家,北伐一事,全因臣指挥失误,才使大将殉国,臣罪该万死。”

皇帝摆手:“你不要这么说,今日是来探病的,那些事朕心里有数,都是应付外头的。”他长叹一声,也说了实话:“这哪里是你的错,错在朕用人不当啊!”他情知是自己指挥失当,但却也只能认个用人不当。

潘美叹息:“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与官家何干,原是我们统军之人的事。”

皇帝按住他,也很直接:“你我交情如此,再互相自责也与事无补。朕今日来此,除探病外,还想问,还能战否?”

潘美一怔,沉默良久,终于道:“官家召唤,臣当在所不辞,然而北伐先机已失,辽国大势已定。”

皇帝只觉得一股不甘不忿之气梗在心头,郁闷难言,好一会儿才自己长长吁了口气,勉强平息下来,才叹息道:“朕问过老相公,他也这样说。”老相公,自然指的就是老相赵普,当日因为反对北伐而被皇帝罢官,如今北伐失利,皇帝沮丧之下,才想到赵普之言,又去问他,却得了这么一个回答,再与潘美今日之言对上,更是心如火焚。

潘美叹息:“官家,咱们这一战,损失的都是数十年随着先帝、官家南征北讨的老兵啊!没有了这批老兵,至少十年,我们没办法再行北伐之事了。有时候机会失去了,就永远失去了!”说到这里,他不禁哽咽,这批老兵的失去,才是这次北伐最大的损失。

皇帝苦笑:“十余年,十余年以后,朕与卿还不知道在与不在。”

潘美长叹:“官家万年,只是臣必是不在了。”

皇帝黯然:“就算朕还在,只怕也没有这个能力再发动一场战争了。”

皇帝走了,潘美看着皇帝走后留下的空座位,与半杯茶,只觉得一口血也喷了出来。潘夫人惊惶地扶住他:“老爷,你为何如此,官家亲自探望,显见他心里明白,这场战错不在你。你回头养好了伤,自然还有可为之势。”

潘美摇头:“没有了,没有了。”他实是不甘,这一场战,失去的不止是老兵,更是战机。十年之后兵员可以恢复,可是会打战的人,就没有了。他这一生征战沙场,灭国无数,可是人生最后一场战,却输得这么憋屈,他更可以看到,因为这一场战败,燕云十六州的回收,更是遥遥无期,而失去这片战场,将来北方若是兴了南下之心,这一片平川,大宋无可抵制之险。万世基业之悬,就因为这一场不该失去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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