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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少室山中隐兰若 皆空堂前见故人

无名,天地之始,是为空。

天地之初,道亦所出。

故道名之始,同出而异名。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祖暅之听罢大奇,连忙发问,

“大师解释的这段经文,用的本是道经啊。”

“不错!道求亦道,佛求亦道,殊途而同归,唯名异尔。

所念无名,便无分别,既然言空,又何必在意呢?

用道典讲佛经,非自贫道而始。

若是你有机会遇见昙鸾道友,听他论经,

那道藏儒典,信口拈来,反而更让中原信众受用。

佛道正理,原本就是相通的,何必在乎是谁先提出的呢?”

庆云亦感觉这种说法有些不妥,便问道,

“那修道与修佛,又有什么不同呢?”

“刚才贫道已经说过,不同在名,在相。

拜的神佛不同,颂的经文不同,讲的规矩不同,

守的礼仪不同,拜的师父不同,入的寺观不同,

去掉这些所有的相,我们追求的道心都是清净,祥和,慈悲,美好,如是而已。”

殷色可一直皱着眉头,这时候终于忍不住啦,

“小女子听闻我朝佛道之争甚重,太武灭佛,文成逐道,既是一般,那还争什么呢?”

“其异在相,所争自然也在相。

名声,地位,财富,国师称号,对于修行而言都是外物,

但对于传教,弘法,接济信众,建立寺院,却又是无法跳开红尘俗务的。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修行与弘法所需相互矛盾,

那么究竟是清修渡一人重要,还是沽名渡万人重要,

至今百家相争,从无定论。”

一直没有发话的刘赢忽然开口了。

他一开口,问题就像剑一样锐利,着实是毫不避讳啊,

“我常听说老子西出函谷而化佛陀,此论真伪,大师可甄否?”

此话一出口其余四人均觉不妥。

在佛家面前提这个问题,那不是打脸吗?

没想到眼前这位大师倒是一点没生气,反而笑吟吟地道,

“这种说法若论究竟倒也并非空穴来风。

老子骑牛出函谷,一气化三清。

神牛曰蜚,蜚驮三主神降世传说起于婆罗门。

如今湿婆第一化身的坐骑便是蜚牛。

天竺诸国敬牛如神,不食其肉,以‘蜚驮’追名上古荒史,其俗因之。

婆罗门神佛如恒河沙数,佛陀仅是其一,但最得妙谛。

上古传承,诸教派间相互影响颇多,其间差别便如之前所言,尽在一个相字。

谁的主神教典是正,这样的辩驳毫无意义。

道教太上出自昆仑上天,西域圣火教出自枷锁胡天,本是两种毫不相干的信仰。

但是圣火教主咱(音za)陆压示德(Zarathustra,一译琐罗亚斯德,又译查拉图斯特拉,均一人也)亦被道家引为陆压真君镇西昆仑诸岳。

圣火教的转世救世灵使密特拉,引为佛家弥勒,灵使转世之说也在山外山信众颇多。

佛家罗汉天王若干神佛又被道家引为神明。

这其中交汇混杂,不过都是在一个相字,并未触及道的本质。

再深一步说,诸教经文教义间的互相影响也是存在的。

就拿贫道法号来说吧,之前贫道曾言空空空空来自《四十二章经》四名皆空,只不过是诸多阐释的一种而已。

贫道出自后秦姚氏,后秦国师鸠摩智所译《金刚经》云,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俱此四无相亦可称四大空。

而《大品般若经》则以法法空,无法无法相空,自法自法相空,他法他法相空为四大空。

不同佛经的不同注解,何必要辨正伪呢?

但是四大皆空一说所传最广,影响力最大的解法,却出自西域传入的水火土风四相学说。

四相生天地,故曰四大。

四大皆空,则天地空,万法空,此解已为外道婆罗门引作天地正论。

道众经常询问贫道这几种不同阐释究竟孰对孰错。

一旦陷入类似迷思,便是着相。

其实无论从哪个角度去解释均是妙义,归根究底都是空空空空。”

“妙啊!妙啊!”庆云听到此处,拍着大腿,仿佛有所顿悟。

忽觉两侧八道目光见了鬼似得向自己投射过来,只能苦笑解释道,

“我是说大师的法号取得确实高妙。

如果你理解了万法皆空的本质,便能悟其妙义。

而对于无法理解的道众,这个标新立异的法号可以引导他们对空字一法辨证思考,直到有一天顿悟为止。

这个法号本身,就是一记棒喝啊。”

空空空空开怀大笑,

“亲甚有佛缘!

能在这一盏茶的功夫里悟出四大皆空的真谛,不枉到此一游啊。

不知其他诸位亲是否亦有所得?”

庆云之外,除了暅之,其他三个人可是真的连一句话都听不懂啊。

暅之虽然听得明白,但是师父所授道论对他影响甚深,让他对这个世界已然有了自己的理解与成见,因此只是听了个左耳入,右耳出。

不过他对空空空空大师诸教同源的观点倒是颇感兴趣,知道这位长者确实有真才实学。

若非博古通今,饱读经书,如何能总结出上古诸教的盘根错节?

故而他对大师所怀的敬意,也并不弱于庆云。

就在众人答谢,起身告辞,行至禅房门口的时候,暅之忽然哎呀一声,像似忽然想起了什么。

又是八道目光一起聚来,暅之亦颇感尴尬,赧然辩解,

“之前我听老师解说《道德经》,对于‘多闻数穷,不若守于中’一节,一直不太理解。

之前不明白多学多听,到底有什么不好?

刚才听了空空空空大师论经,忽然想到,这其中的重点并不在‘多闻’,而在‘守于中’。

自己如果没有见解,思考力和判断力,一昧道听途说只会使耳塞目盲,并不见得能让自己受益。

而通过自己的本心来认知,就算空见空闻,所得却都是自己的能力学识。

其中真意,此刻我终于明白了!”

“孺子可教也!”

这一声赞叹,并非佛家机锋。

但此时空空空空和蔼的笑容四周,仿佛正笼罩着一圈淡淡金晕,如佛光般或隐或现。

五人一起躬身拜下,虽未伏跪,其中的虔诚,又怎么会因外相而被误解呢?

“老师在论佛道的时候经常说,

道家讲辨证,认为任何行动都有利有弊,有得有失。

所以多为未必强过无为,因势利导方是正道。

但这其中利害理解起来太难,把握更不易。

许多人把无为当作借口,而非方法,其实是未窥其中门径;

而佛家重因果,以善果为饵诱导善因。

修行的门槛不高,很容易被民众理解。

但真正能悟得佛法真谛,跳出因果,知修道,而非修果,敢入地狱的大师寥寥无几。

这位空空空空,无疑是一位大彻大悟的上师。”

能听到空空空空这样级别的高僧亲自说法,是非常难的的因缘,

几人虽然所悟不同,但或多或少均有所感。

因此自禅房一路走来,倒也三句不离般若。

庆云听到暅之大发感慨,不禁揶揄道,

“二哥,听你的口气,好像也是佛缘深厚呢?”

“哎,大师刚才还夸你悟性好,怎么就忘记万法皆通的道理了?

家师虽然修道,对佛经却是有所涉猎的,甚至还曾亲自抄译过经文呢。”

“阿弥陀佛,原来华阳先生对于佛法亦不失兴趣。贫道闻之,与有荣焉。”

一前一后两位出家人,不知何时自左侧回廊飘了过来。

之所以用飘这个词,是因为没有更加恰当的词语来形容了。

为首的沙门慈眉微垂,目似朗星,端得是气宇不凡,

一身艳红色的袈裟直罩过了脚面,遮住了行走时下身的摆动,远看去就好似一朵红云涌动,风也似得飘来。

后面那人虽是被遮住了大半个身子,可是一颗光头那是油光锃亮,在阳光下面都能反出金光,除了元法僧,还会是那个?

头前这位多半就是道统了。

庆云在大师面前自然不能僭越礼仪,于是强忍着和大哥重见的激动,并没有冲上去来一个熊抱,只是双手合十,轻描淡写地见了个礼。

元法僧却没有那么好的性子,在三位义弟肩头都是重重地锤了一拳。

他这“大拳头”虽然没有用什么手印心法,但就冲他那两膀子力气和铜铸似的骨肉,眼下三名小弟的表情便如寺里的罗汉雕像一样精彩,挑眉瞪眼呲牙咧嘴的。

不过他自己的嘴也是咧得老大,不是因为手疼,而是不舍得给后面两位千娇百媚的女孩子也来这么两下,于是就礼貌地露齿“微笑”,

“来,我先介绍一下,

这位就是山外山闪婆国法王秃发阿傉,法名仁青恰格,或称作宝念大师。乃是本寺道人统。

……大师,这位是我三弟刘赢,剑法了得,武艺恐怕还在我之上。

这是我二弟祖暅之,华阳先生弟子,一身稀奇古怪的法宝,简直就是个多宝道人。

这是我四妹,瓠采亭,独自走南闯北,端得是巾帼不让须眉。

这是我五弟,庆云,武学悟性奇高,剑术别具一格。

还有这位,这位,应该也是一位檀宗的小师妹吧,我听元延明说过,叫,叫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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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节就要讲到屠胡令,在此之前我们先说说冉闵其人。

古代帝王公卿,谥号就是一生的评语,可不是随便取几个字了事的。武悼天王冉闵,这个武悼天王是前燕灭冉魏后给冉闵上的谥号,冉魏为冉闵自上的谥号为平帝(记于墓志)。这两个谥号都不是什么美谥。我们先说这个武悼天王,天王相对于帝,是降级。之前我们提到过汉代聂壹谋伏匈奴的马邑之谋,在这一役里武州尉史向匈奴大单于告密,受封天王。在关外诸族中,天王就是个部落头人之类的衔头。冉闵的老东家后赵皇帝石勒,先称大赵天王,后称帝。这一个天王就让冉闵矮了一级。武悼二字,是赞冉闵的武勇,是燕军恐惧从处(谥法:恐惧从处曰悼),这本也贴切。但这武悼天王的谥号虽然今人看似喊起来响亮,却是燕王直接否定冉魏政权所耍的花招。给了一个褒奖的谥词降格追封天王,那这个从属名分也没人来喊冤了。

再说这个平帝,是冉魏的自谥,却是一个中谥。《谥法解》:治而无眚曰平;执事有制曰平;惠内无德曰平;治而清省曰平;布纲治纪曰平;克定祸乱曰平;理而无责曰平;布德均政曰平;无常无偏曰平;治道如砥曰平;分不求多曰平;政以行辟曰平;推心行恕曰平。简言之,有功有过,功过相抵,大致可谥为平。可是开国君王在本朝受谥,不得美谥者相当罕见。诸如赫连勃勃,石勒这样的开国暴君,也都得了美谥。这两下相较,冉闵谥平,背后的潜台词就很深刻了。

冉闵其人和乞活军,在近代的文学作品中被不断加工,包装,成为“民族英雄”的代言。殊不知这乞活军就是流民雇佣军,没有任何民族属性。按照江统《徙戎论》中所描述的魏晋之势,恐怕乞活流民中,还是胡人多些(穷)。比如十六国中率先建国的成汉,就是氐人李氏怂恿乞活流民攻占州府成事的。而冉闵本为羯人石虎养孙,改宗石闵,没有任何史料证明他在称帝之前不满于改宗换姓。而他杀孽之重,所杀华人并不少于胡人。所谓杀胡,也只是起于皇位之争,他对亲晋的华人士族举起屠刀之时也未见半分怜悯。因此冉闵在古代所获得评价并不高,宋代大儒谢采伯在《密斋笔记》中,更是将冉闵与刘渊,刘聪,刘粲,刘曜,石勒,石虎,苻生,赫连勃勃这些杀星并提,说他们“凶徒逆俦,淫酷屠戮,无复人理,祸亦不旋踵矣。”

篇幅所限,有关屠胡因果,我们下文细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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