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不大,但也有三进三出,除了厅堂主卧,其余厨房马棚之类的房屋橼舍合计起来也有二十余间。尽管陈醴侯一年也不见得会来一趟,但醴侯夫人还是偶尔会来这里点算税收账目,所以陈管事每日起来最忙的事,就是要把各间房舍洒扫一番。
他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这么多事的,所以他还有仆役。
仆役,可不是那种电影电视里可以随意打骂的奴仆。仆役,只是众多役种中的一种,主要服役人员是醴侯封户里的户民。
多嘴饶一句:佃户,是租种醴侯土地的人,每年要给醴侯缴纳田税。而封户是朝廷划分给醴侯的户民,不管种不种醴侯的土地也要给醴侯缴纳户税。除了户税,还要服仆役,即帮着主家做些杂务。
为了方便管理,大部分的封户也会当醴侯的佃户,所以田税和户税往往会有重合。长久下来,这些封户就会与醴侯产生了依附关系,封户通过醴侯这层关系逃避官上的民税和田税,而佃户也会通过这层关系省掉应该缴纳的户税和丁税。
醴侯本身呢,通过这种方式将封户彻底变成自家的私民,同时将官上要缴的税赋全部占为己有,以此提高收入。
当然,这需要长时间的管理和人际关系的积累。陈管事被委派到这里,最终目的也就是这个。
话说回来,仆役也不是说当就当的。因为服了仆役,就可免除官上指派的其他劳役,特别是这几年城防役重,所以很多人都想给醴侯做仆役,以此来免除官上的城防役。
陈管事作为醴侯别院的管事,他的权力就展现在这一方面。当然了,这仆役数量也不是他说多少就能指派多少,毕竟仆役数量是要给醴侯报备,而醴侯那边也是要去衙门报备的,不然一下子一百二十户人都做了仆役,这衙门还要不要做事了?
这段时间是春种,农田里忙着抢种苗种,所以仆役人数会相对较少。陈管事只指派了五户人家来醴侯别院做仆役。就这五户人家,也对陈管事感激不已,少不得偷偷拿些自家冬天攒下的腊肉、果脯之类的给他,更有甚者,直接塞一两个冬天里去官上做事攒下的铜钱也是有的。
陈管事带着5个仆役将各间房舍重新洒扫一番后,已是天光大亮,后厨帮闲的仆役的婆姨们也收拾出了早饭。
囫囵吃了些,陈管事便带着5个仆役,脚步匆匆地赶往蔡公权的庐舍。刚出院子,就见昨晚还念叨的高小三站在门口,正弯腰朝他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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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呢?”李化羽嘴里吸溜着热汤,扭头问正在譬说这件事的王易。
王易笑了笑,指着正在割肉给儿子吃的林建国,道:“你问林老吧。”
林建国回过头,对李化羽道:“陈管事其实只要两样东西:立威以完成陈醴侯交予的任务;捞钱以完成任上的夙愿。抓住这两点就行了。”
说完也不再说别的,只是切下那羊羔上的肉,逐一递给刚从鹿坎寨回来的四个人。
十人去,四人回。若是打仗,这高达六成的战损比可谓惨重至极了。
幸好的是,在茅屋的7人并没有因为陈醴侯这件事损失一个。
只是,林建国买地的愿望也暂时性的落空了。
没办法,高小三带回来的那些钱都陆陆续续进了陈管事的腰包。
不过他们也不算一无所获,至少,他们现在有了六亩水浇地和一个渔场,此外还有一片荒山可以折腾。
是的,他们成了陈醴侯家的佃户,而且是那种十税六的佃户。
按照燕西村以往的情况,佃户一般是十税二三,十税四就已经是高税,要是十税五,那是连衙门都会过问的高税率了。
毕竟现在的亩产量有限,一般都在二到三石,王易折算成现代的单位来对比,一亩一季只能出产300斤左右。而且要看种的是什么,如果是豆类的话更少。
他们现在租种的6亩地,折合成现代的计算方法,其实只有5.4亩,还不到6亩。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最好的收成下也只有1620斤粮食,十税六,就是要上缴972斤,自己只有648斤。
一个人一天按照2斤的最低食物量计算,11个人就要22斤,648斤粮食只够吃一个月的。
幸好还有渔场和荒山。
渔场税跟田税又不一样,田税按照亩产可以缴实物,但渔场不行,渔场必须折算成钱,以三里河塘20斤鱼起算,一季为结,需缴纳125文给醴侯府。而荒山,他们与陈管事的约定是,一年之内开辟六亩田,可轮耕三年,三年内十税二,三年后十税六。如此延续五年后再视情况再定是否续租。
严格来说,在他们有求于陈管事的情况下,这个租种协议并不算苛刻。
“况且,陈管事答应,如果我们能把那片荒山开辟出来,他会把耀先推荐进洪氏的族学。”林建国道。
夜有点深了,老杨等人已经睡下,只有李化羽、李胤、王易和林建国围坐在茅屋前的篝火前静静探讨未来怎么在这生存下去。
李化羽苦笑道:“你看我们这11个人,有哪个像是会种田的?还开辟荒山,那地方有没有水都不好说。”
王易道:“那荒山就在河上游六里,我和林老去看过,不算太远,靠着河,但因为有一面崖壁挡着,引水过去不太容易,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就是要费些气力。”
林建国点头:“的确,要是真开辟不出来的,那陈管事也不会提这茬。我们当初考量的,主要是那个渔场。邓超说过,这一片的水质不错,鱼也多,但他们好像不懂得怎么侍弄那些鱼,所以渔场开了跟没开一样,全是靠天吃饭,他有办法把渔场弄大。靠着这个渔场就能把税钱都赚回来。”
“至于侍弄庄稼,咱们可以让人教,陈管事也会叫人来教,毕竟他的收入主要就是在那多出来的税赋上。”王易补充道,“我们最打动他的贿赂手段就是十税六,但对外都是说十税二,也就是说,他凭我们几个人的劳作,一年就能平白得几千文钱,若是他在操作的好,几年间就能攒下一缗的财富。”
“缗是什么单位?”李化羽虚心请教。
“这里百文为一吊,千文为一贯,百贯就是一缗。”王易解释,“其实这里的币值跟现代很难换算,如果硬要换算,唔,一吊相当于三千六百块人民币,一贯差不多三万多,一缗就是三百多万了。”
“你这是怎么算出来的?”李化羽很好奇。
“根据粮价!”王易道,“不过高小三说,很多地方其实拿布帛也能当钱使,而且这燕西村的大部分人,一年都未必能赚到半吊钱,所以拿现代的收入速度和水准跟现在没法准确比对。”
“对比这个没用,”林建国道,“这一个月,我跟陈管事派来的几个仆役学习了一下侍弄庄稼,其实他们最主要的是少了肥料还有农具的差别。”
说起这个,林建国起身去茅屋后蹩摸了一个木制的耙犁。
“这是邓超打制的耙犁,据易哥儿说是明清时期才会出现的好东西。我们试过,给耙犁再搭上个铁质的犁头,就能把地再深耕一尺有余……我们那块水浇地的土质不错,要是操作的好,一年多个几百斤粮食也是轻而易举的。”林建国万分喜爱地摩挲着这个耙犁。
他原本还算细嫩的手掌上已满是老茧,粗大的指节处还有一圈圈黑褐色的泥垢,但他浑不在意这些,只是充满欣喜地用眼睛注视着这幅耙犁。
静静听着他们的遣词用语,李胤第一次发现他们都慢慢融入了这个时代,除了语音还是普通话外,现代人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少,也不知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还有,我们的腰带和玉石也快不够了。”王易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角---他本来就近视,他现在一到晚上就很头疼。
“这么快?你之前不是说很值钱吗?钱呢?都给那陈管事了?”李化羽一听这个就急眼。
林建国摆摆手:“没有,我们送礼也不可能一下子送这么重的礼啊!主要是换粮食和种苗,还有这些家什了。”
林建国的手比划了一下整个茅屋周围。李化羽和李胤这才注意到,整个茅屋已经拾掇的非常整齐,每间茅屋都有了固定的屋顶,还铺上了一层泥瓦,甚至茅屋墙身还用黄泥涂抹了一层,不会再四面漏风,空地周围也多出好多家什,灶台、水桶、矮凳,还有堆放柴火的柴房……应该说,现在的茅屋才算住人的家。
甚至,在茅屋后面,他们还挖了一个不小的蓄粪池,搭上草棚,权当公用卫生间了。
铁器制品还是很少,除了那口锅。
“那口锅就花了四百文。”王易叹了口气,“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来古代不知道一口锅这么贵,四百文啊,一万多人民币呢……”
“现在也就还剩这些东西了!”林建国翻出一个小布包,递给李化羽。
一块百达翡丽的手表,一串紫檀木的佛珠,两块玉观音以及十几部没了电的手机。
李化羽默默看着那块百达翡丽的手表,不知想起了什么,重重叹了口气,把布包交给林建国:“算了,不想那些了,不是说明天还要下地么?早点睡吧!”言罢,起身就往自己的那栋茅屋走去。
刚走两步,王易似乎想起了什么,朝他的后背喊了一句:“为了省钱,你房间就没买油灯和灯油,晚上动静小点,我们也还要睡觉的。”
李化羽“哈哈”一笑,也不回头,直接摆了个中指,然后就一头扎进了茅屋里。
注1:春税,顾名思义,春天要缴的税赋,是渔场税、田税、户税等各种税的总和。